次日，辰时三刻。
大理寺停尸房内，一脸严肃的管修和林兆人、翰飞、贺上宁四人站在了放着十几具尸体的台子边。
陪同他们一起的，是大理寺干了二十多年的老仵作黄登。
房间内十分阴暗，有着一股呛鼻的尸臭味。
再看尸体的表面，早已经布满了铁锈一般的尸斑。有的尸体口张舌伸，那舌头上甚至有白色的蛆在蠕动；有的双眼突爆布满血丝，那眼球仿佛再多瞪一刻就要爆裂；还有的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似乎未完的话要说但说不出口。
总之，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翰飞捏着鼻子，心里一阵阵反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要在天堂祭祀的大典上刺杀圣人，而且即便知道会死得这样痛苦，也要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么做呢？”
他原是憋着气的，说话的瞬间破防，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熏得他哇一下把早上喝的水盆羊肉汤全给吐了出来，吐得整个地上一片狼藉。
等到他把胆汁都要吐完时，管修一挥手，微不悦地道：“罢了，阿宁，你扶翰飞去外边透透气。”
“好嘞！”贺上宁高兴地道，他也早受不了这气味了。为了不给管修留下太孬的印象，才强撑着没有吐。
这下，他像得了特赦令一般，欢欢喜喜扶着翰飞出去了。
……
这两人离开后，林兆人也为这熏得人头晕的气味缩了缩鼻子，但仍强忍住道：“眼下刚过惊蛰，虽然天气回暖，但依然很寒冷。正常情况下的尸体停放个三五天才会有气味，而要到十天左右开始腐烂时，才会有这般的恶臭。可这些人不过死了三天，尸体怎会腐坏得如此快呢？”
管修道：“他们都是当场服毒而死，或许跟他们所服的毒有关系。黄登，你查出是什么毒了么？”
仵作黄登在一旁低眉垂首，听到管修问话，才是抬头道：“回管大人话，目前我们大理寺接触过的常见的剧毒有曼陀罗、断肠草、番木鳖、鹤顶红、砒霜、乌头等，这些毒药虽无解，但都不会死那么快。而这些刺客几乎都是在咬舌服毒后就气绝身亡了。至于明明可以直接服毒死，为什么这些人都还要多此一举的咬断舌头，这一点小的也不明了。”
管修微一沉吟，道：“会不会是某种邪教让死士在任务失败后的某种仪式呢？统一地咬断舌头，同时服毒。这样即便毒药没有立刻发作被活捉，也能保证不供出幕后首脑。”
“有这种可能！”黄登说，同时伸手将一具尸体翻过，道：“请看！”
顺着他手指的处，管修和林兆人看到那具尸体的背后正中处纹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的火焰图案。
火光由内到外共分三种色，最内层是橙黄色，中间层是湖蓝色，外层是深蓝色。每一层颜色中，又含数种渐变，再过渡到另一种颜色。使人整体看来，火光中仿佛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管修和林兆人都觉得吃惊——自唐高宗时期开放国门，万邦来朝，纹身这种时尚玩意在神都的勾栏圈里也逐渐传开。
妓馆和酒肆接客的女子往往爱在腰部或者手臂、脚踝处纹一只蝴蝶或者一朵小花，用来增添男女相处的情趣。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纹得很简陋，如何有这般精致？
黄登笑一下，将四周的门窗关上。
房间一下变黑。
就黄登身旁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
林兆人奇道：“黄仵作，你这是为何？”
停尸房本就臭气熏天，这还将门关上，他们仨不得臭死？
黄登却不明言，边合上最后一扇窗户边道：“还请二位大人暂时忍耐。”
言毕，他端来烛台，火光靠近，黄晕闪动的烛火照耀下，管修和林兆人吃惊地发现——那火焰纹身竟似在轻轻摇曳！
一层的橙黄色光芒缓缓从外向内推进，然后是一层湖蓝色的光，再是一层深蓝。
周而复始，栩栩如生，仿佛那火焰真在动一般！
管修和林兆人同时发出惊一声叹，管修更是一把夺过那烛台，顾不得尸体散发的恶臭，凑近去仔仔细细地看得个真切——那纹身中似乎含有隐隐闪光的物体，因着烛火闪耀而给人闪动的错觉！
黄登见他们瞧明白其中的奥妙了，这才满意地一点头，转身将门窗一一打开。
房间里登时亮堂了。
一阵穿堂风过，臭味似乎没有那么浓郁了，林兆人和管修都大口呼吸起来。
黄登在停尸房做仵作二十余载了，比这更臭的尸体都见过。所谓“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他对这种尸臭味早已习惯，相反去到那些空气清新花香缭绕处倒不习惯了。
等管修和林兆人呼吸平静后，黄登才道：“这些尸体每一具的后背都有一个这样的纹身，这是内卫在送尸体过来时就提到的。至于这纹身能有动感的事，则是昨晚上我一人闲来无事，有点着烛台过来验尸时才发觉的。这要是光大白天验尸了，这个奥秘未必能发现，也算机缘巧合了。”
管修道一句：“辛苦了。”
黄登是和管修差不多时候进入大理寺的，不过一个是当了侍卫，一个则是做了仵作。
仵作这种活在神都那是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自不会做，哪怕是普通人也不屑于干。唯有似黄登这种从幽冥水域下放出来的不良人才愿意做。
而这些不良人不管做什么，做得有多好。因为不良人的身份，一辈子也无法得到升迁。
黄登就是其中一个，他刚到大理寺时，积极肯干，虽然只是负责验尸的仵作，但经常通宵达旦地帮着侍卫们破案。可后来，那些侍卫们一个个升迁了，唯独他在仵作的位置上停滞不前。
再后来，很多人甚至升去了其他部门，管修也一路从侍卫做到大理丞，然后升了大理寺少卿，年前被任命为大理寺一把手——大理寺卿！
黄登却还是底层一个小小的仵作，甚至连不良人的身份都没能摆脱。
是以，这些年黄登逐渐对案件变得懈怠起来，但管修依然没有说什么，对他一如往昔般尊重。
黄登继续道：“这些纹身是在他们死后才发现的，就已经很逼真了。要是这些人活着，效果定然能以假乱真！”
“对！”管修道：“这么多人都纹了同一个图案，说明他们是有组织的，而且这个组织里所有人肯定都背上有这个图案。兆人，”他喊一声，对方即应道：“大人，请说。”
管修说：“晚点你喊哥画师过来，将这图案临摹下来，作为后续查案的重点。另外再给内卫和武侯捕送去一份，圣人着我们三方联合查案，咱们有了新发现得及时转告，莫教将来授人话柄了。”
“是！”林兆人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