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会儿，他终于伸出粉白的小手，捏了捏颜小萱的脸蛋，果冻般的唇动了几下：“爹……娘什么时候能醒……”
如果颜小萱能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兴奋得跳起来，自家儿子终于能完整地说出一番话了。
可惜，她听不到。
李佑把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柔声道：“等到她原谅我的时候，她就能醒了。”
“爹做了什么事情，娘生气了吗？”
“我没有听她的话，她一生气，就不理我了……”
“哦……”小柚子蹲下来，抱住颜小萱冰冷的身躯，轻轻说道：“娘，以后小柚子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你快醒来好不好……”
没人回答，没人再问，短暂的静谧中，好像连呼吸都是件困难的事。
绝痕走近他们，开口道：“徒弟，你还记不记得九幽最擅长的，是什么？”
李佑没有回答，绝痕知道自家徒弟恐怕是连脑子都不愿意去动了，随即叹口气道：“九幽喜欢收集肢体，而且还能用药物防止它们腐烂。如果能找到秘方，兴许能保存下小萱的躯体。”
“为师仔细想过，你媳妇的体质跟你一样特殊，却并非像你那样百毒不侵。颜天旭说过，这丫头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生过病，再者当初她中毒，你虽然运功帮她转移毒素，她却没有服下凝魂丹，那一点毒对平常人来说也是致命的，而她却活了下来，尽管寿命只剩下一年，却也堪称一个奇迹。”
连“为师”的自称都搬了下来，绝痕是认真的。李佑安静地听他说完，丹凤眼中流光黯转，终于不再那么空洞。
“你刺她那一剑，为师曾经出声阻止过你，因此你并没有下狠手。经过一天的时间却连尸斑都没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身体还不算死亡。”
绝痕是个疯人，思维很跳跃，说的话基本就是抽风，但不可否认有一定的道理，作为李佑唯一的师傅，其能力之大便不用说了。“当初九幽冒充我们的人接近你，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目的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李佑是何等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抬起头，眸中泛起一丝震惊。
“他以身犯险混进这里，目的在你，他这个人说实话，是个奇才，总能想出许多邪门歪道。如果我是他，我接近你的原因，便只会是你百毒不侵的体质，这对学毒学医的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绝痕的嘴唇缓缓勾勒出妖异的笑，“也许你的血，便是其中的关键所在。九幽可能也是想到这一点，你觉得呢？”
仿佛在绝望的边缘伸手触摸到一条藤条，即使会被扎得满手是伤，他也会紧紧拽着不放。李佑抱起颜小萱，白衣曳地，瞬间陨落无数芳华。
清清冷冷的语言，沁着点点恳求，“请师傅……赐教。”
小柚子也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恳切地看着绝痕，扯了扯他的衣袖。
绝痕头痛了，刚刚说的也只是猜测，现在倒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你要想清楚，刚刚那些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完全尝试过，就像是试验一种毒药，需要用无数的药材做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冶炼才可完成，如果你的血真的是药引，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
意味着要随时面临失血过多的危险，其血量需求量之大，恐怕会让人难以承受。绝痕明白这其中的厉害性，最主要的是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意味着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回到我身边。如若不能，其他的对我来说，也都没有任何意义。”
稍稍思考了一下总算是理解了李佑这话的逻辑，绝痕明白他的决心之大。
或许不是决心，已经可以用“求生”两字来形容李佑此时的状况。
这下子已经不是单纯地救一个人了，而是两个。
……
自我醒来，我便好像被黑暗裹住，四周寂寥无声，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十分恐怖。
我经常会呆呆地想：我是谁？我现在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轻轻用手罩在我的手上，我和他十指相交，莫名地喜悦。
太好了，我的手是五根指头的，我不是在鸡蛋里耶！
可是，这个人是谁呢？
好像每隔一段时间我的嘴里都会流进一种液体，喉咙里发涩得厉害，味道腥甜，我并不喜欢。久而久之，我竟然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了……
小鸟细腻委婉的鸣叫，流水迢迢的哗哗声，还有那个人低沉好听的声音……成了我世界的全部。
那个人像个暖炉，总是抱着我，喂我喝那些难喝的东西，我想说我真的不喜欢那个味道，但我说不话出来。不过每次喝完后，都好像会有两片软嫩润滑的东西贴在我的嘴上，干净清淡仿若莲香的气息便会萦绕在我的鼻尖，溢进喉咙里，很好闻。故此我也越来越期待喝到那些腥甜的液体了……
他常常会跟我讲许多话，听他说话俨然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萱儿，我把你做的那些风铃和字牌都从山上收下来了……不得不说，你字真的刻得好难看。”
托他的福，我总算是知道自己尊姓大名，萱儿？唔……好听。不过大哥，小女子几时刻字给你了？风铃那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你知道吗？小柚子很不老实的，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他会自己吃饭，自己走路，还会搬张小凳子站在案台前面练习书法，吵着要我教他武功……你却曾经跟我抱怨过，说他明明老大不小了，却连走路都不会，话也说不完整。我觉得，他是在扮猪吃老虎……被你抱着，总比走路好。”
谁家小孩，这么欠揍，为了被娘抱隐瞒自己会走路的事实，可恶啊……我忿忿不平，感觉那个当娘的太失败了，居然被自己儿子骗得团团转。呃……听他的语气，好像那个是我的儿子？
“半年了，你怎么还那么不起来……”
他的声音好像很疲惫，很虚弱。我听着，竟有些莫名地心疼。
“你如果不醒来，我便去陪你一起睡，我们睡在同一块棺材里，你说好不好……唔，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因为你以前答应过我了。”
哇，这人态度好恶劣，居然要我陪葬，棺材多难看啊，谁答应你了？谁答应了？老娘答应了么？
风徐徐地滑过我的脸庞，我可以清楚地闻到那人清淡的莲香，他的声音好像竹间溪水，天生就那么冰凉清逸，然而因为那轻柔的语气和醉人的话语，让这声音不再那么阴冷，反而有种冰雪初融的暖意，让人身心舒畅，甘愿沉沦万世。
“萱儿，又到了莲花盛开的季节，”我感觉他俯身在我耳侧，麻麻的。有些痒，“该醒过来了……”
莲花啊……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很想看到莲花，跟这个人会很像才对，尤其是白莲啊。
“你不醒来……失败了么……”
什么失败？
“既然如此，我只好亲自去叫醒你了……顺便到那里跟你说一句话……”
好似有冰冰冷冷的坚硬物体抵上我的手腕，而后好像被拿走了一样，我闻言大惊，跳起来掐住那人的脖子怒骂：“你敢！！？你丫的那话是什么在这里跟我说清楚！！”
小巧的匕首已经从那人的手心里掉落下来，刀柄砸上我的大腿，我整个身体又被紧紧地勒住险些喘不过气。
“哦靠，我好不容易醒过来……你又想勒死我是吧……”我有气无力地说着，捶打着那人的背部。
“萱儿……”
猛然间，似乎有湿热的液体滑至我的颈部，我莫名一怔，捶打变成轻拍。
“……我李佑，永生永世，只要你一个人……你生是我的人，死也要记着我，和我在一起。”
我怒了：“喂，不公平……我当时告白说得那么感人肺腑，你怎么说得那么霸道……”
“对你这样自私的人，我不得不霸道……”他闷声道。
“唔……我哪里自私了……”
“不经我允许便把丹药藏在我身上，导致自己中毒落崖，落崖后还想尽办法瞒着我，阴差阳错来到我身边却避开我百般试探，最后还让我亲手刺下那一剑，长睡不起……你让我身心受创，这些罪过，我要你一条一条偿还。”
我哭笑不得，窝在他的肩膀上。
满满的幸福溢出我嘴边的弧度。
携手凝望着池里那株雅致清美的双生莲，花开并蒂，如胶似漆，与我们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叠，这些年来的一点一滴在我脑海不住地回放。
李佑，我和你之间哪怕错过再多次，你也会亲手扳过我的身子，不让我与你擦肩而过。
哪怕我们走了不同的路，哪怕我在这条路上拐七拐八避开你，你也会把两条路之间的障碍除平，然后直接与我面对面。
这样的你，我逃不开，也不舍得逃开。曾经我的多虑，我的过分担忧，究竟是对，还是错？
不论如何，那些已成过去，我笑着倚在你身边。
这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