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满地梨花
墨子都2022-09-20 11:4418,054

  站在别墅门前,锦欢再一次低头审视自己的穿着。之前为了工作方便,她的衣服都是T恤长裤,所以今天一早特意去逛了一下商场。礼服太正式,也显得过于刻意,于是她选了这件蕾丝的长裙,裙摆盖过小腿,能将她纤长的线条凸显出来。

  陈炳然打开门,见到锦欢眼睛一亮,又露出那种温和的笑容,“来 得很准时。”

  锦欢略带紧张地笑了一下。

  陈炳然的别墅同时璟言的比起来更加豪华,远远地就能看到那面醒目的电视墙,偌大的客厅金碧辉煌,水晶灯剔透晶莹。不知是否心理作 用,锦欢却觉得这里太过压抑。

  “之前在电话里,我好像已经简单地跟你介绍了一下你要出演的角色吧?”

  陈炳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锦欢。她接过,没有喝,很认 真地听陈炳然讲话。

  “其实这个角色很简单,表面上是一名妓女,但真实的身份却是特工。她为了得到敌人的情报,不惜委身日本人,舍生取义。这个人物的精髓就是一个字——媚。”陈炳然喝了一口酒,抬起头来问:“这个角色你有把握吗?”

  锦欢没有说话,她毕竟是第一次演戏,又没有看到剧本,要演活一个人物并不是这么简单,她无法轻易承诺。

  陈炳然思索片刻,决定,“这样吧,你来演一演。就在这儿,把我当成那个日本人,想办法让我对你感兴趣。”

  她一怔,“在这儿?”

  陈炳然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很敦厚的笑容,但语气严厉,“演戏就是要不分地点和对象,排除一切干扰,立刻投入到角色中。如果你连这 一点都做不到,干脆就不要入这一行。”

  锦欢攥了攥拳头,深呼吸,再松开时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她将 手里的酒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缓慢向陈炳然走去。

  陈炳然面带微笑,双臂伸展搭在沙发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变。 锦欢面对着陈炳然坐在他的腿上,纤纤十指如玉,在男人的腰间跳跃,如同弹奏钢琴一般,缓缓向上游弋,一分轻浮,二分娇嗔,七分诱惑。

  “你这是在勾引我?”陈炳然问。

  锦欢一笑,忽然猛地攫住他衬衣的衣领,逼他靠近自己。她浅浅一 笑,媚眼如丝,樱桃红的唇瓣微微开合,“勾引你又怎样?”

  眼前明明是一张素颜,却仿佛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陈炳然喉间一紧,倏地翻身将锦欢压倒在沙发上,“今晚你跟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锦欢的心跳快了半拍,但因为还在戏中,只好忍着将他推开的冲动。

  “哦?我想要什么?”她笑着反问。

  “名?利?女二号?只要我高兴,我可以让你一夜成名。”

  锦欢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原来从一开始,陈炳然就对她另有所图。 否则怎么会不让她去公司试镜,反而来他的家?她真是迟钝,竟然现在 才发现。

  在陈炳然低头吻上她的前一刻,锦欢迅速推开他,退到门口。

  “你无耻!”被她如此看重的机会,其实这么肮脏,锦欢说不清此刻自己是失望还是气愤。

  陈炳然还是笑,“别装清纯了,你在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以 为天上真的会掉下来一块馅饼到你嘴边吗?懂什么叫‘一夜成名’吗? 你给我‘一夜’,我让你出名,明白了吗?”

  锦欢转头就走,因为她怕再晚一刻,自己会冲上去撕烂陈炳然那张伪善的嘴脸。

  手刚碰到门把,身后又响起陈炳然凉凉的声音,“想做这一行,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你不卖给我,早晚有一天也要卖给别人。你再考虑 一下,我随时欢迎。”

  “随时欢迎”这四个字真的恶心到她了,锦欢夺门而出。

  上一刻还放晴的天,突然下起细密的雨来。凉凉的雨水打在身上, 冰寒彻骨。

  这里是高档住宅小区,极为重视隐私,出租车根本无法进来。锦欢 全身已经湿透,长裙紧紧地贴在身上,每迈出一步都要比平时多花费些 力气。她精心挑选的衣服,没想到这时倒成为了累赘。

  她拨开粘在脸颊上的长发,自嘲地一笑。 也许是她太天真,却不知普通人的生活都过得战战兢兢,更何况这浮华虚荣的娱乐圈?每一步更是要走得惊险万分。 其实时璟言的公寓距离陈炳然的别墅更近,可她还是选择回到和沐非一起租的宿舍。

  见她这么狼狈,出租车司机都不想做她的生意。一步步走回宿舍,锦欢觉得双腿都是软的,刚进门就一头扎到了床上。 她们租的公寓不大,这种黄金地段的房租贵得惊人,像她们现在住的这个老楼已经有些年头,甚至房顶还有几处脱了皮,门窗也都是锈 的,到了夜里只要刮起风,就会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

  没过多久,她就觉得不舒服,胡乱翻出两颗感冒药和着水吞下, 可情况还没有好转。天气不配合地由细雨转成了大雨,雨滴打在玻璃窗 上,声音沉闷,无休无止。

  锦欢开始做梦,梦得乱七八糟。先是梦到了楼中楼的那次,陌生男人的触碰让她作呕,甚至都能清晰闻到那人身上可怕的酒味。他抱着她不肯松手,口中一直叫着“冰冰、冰冰”,像是一个咒语。好不容易逃脱那人的控制,却在楼梯间看到了陈炳然的笑脸,他远远地对她说:“你不卖给我,早晚有一天也要卖给别人。”她捂着耳朵,拼命地摇着头。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换成了另一幕场景。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爸爸坐在门口发呆,瘦削的脸上那两只眼睛黑洞洞的,透露着病态。院落外种着的梨树落了一地梨花,白白的一片。 她就站在他的身后,爸爸没有回过头来,对着山头那棵柳树傻傻地一 笑,“不知道在我死前,还能不能见你妈一眼。”

  “不,不要死,爸……”

  锦欢像是陷入梦中出不来,拼命在床上挣扎,可那种恐惧还是笼罩着她,像是一张随时都在收紧的网,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泪珠混着汗 水浸湿了整个枕头。

  其实她已经醒了,只是刚刚梦中的感觉太强烈,以至于此刻她都分 不清自己是在虚幻还是现实。黑暗中她摸索到床边的手机,想要打电话 给沐非,可眼眶里的水雾氤氲了视线,辨识不清,她的手指颤抖,毫无力气。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她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带着颤抖,

  “沐非,我好怕……”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听到那边安静了许久,才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你在哪儿?”

  那声音,似乎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 手机脱离了手心,她环抱着自己,将头埋在膝间。

  剧组将宴会办在了他们入住酒店的中餐厅,席开十桌。之前也有演员杀青离组,但都没有这一次隆重。开席前半小时是采访时间,请来 几家电视台进行直播,导演、制片方和几位主演坐在一桌,轮流开始讲 话,最后张导做总结,作秀才算结束。

  深知时璟言酒量不好,公司特意派来两个助理为他挡酒。剧组那里 提前打过招呼,敬时璟言酒的人不算多,可投资方派来的人能见到时璟 言的机会千载难逢,统统把交情摆在酒桌上。纵然有人在前边挡着,时 璟言还是喝了不少,脸越喝越白。

  眼见两个人又倒了杯酒过来,恰在此时,时璟言放在助理那里的手 机响了起来。

  时璟言将手机贴在耳边,揉了揉太阳穴,神情略带倦意。 助理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只见时璟言的神情渐渐肃穆起来,

  下巴紧绷,浓眉蹙在一起。

  挂上电话,时璟言对面前两人一笑,“不好意思,临时出了些状 况,我得先走一步了。”转身又对助理交代,“张导那边替我说一声, 改天我亲自致歉。”

  公司下过命令,今天这个宴会时璟言必须全程参加,毕竟还有十几 家媒体在场,他提前离席,明天报纸上不知又要闹出什么新闻来。可助 理还来不及阻拦,眼前早已不见时璟言的身影。

  时璟言来到锦欢的宿舍时,因为这里的恶劣环境皱了一下眉头。将 不大的公寓翻了个遍,最后才在浴室里找到蜷缩成一团的她。

  锦欢的头很沉,原本想洗个澡,至少不想让时璟言看到她现在如此狼狈,否则知道了她是不顾他的警告去找陈炳然才落得这个下场,指不 定要怎么嘲笑她呢。可是她好不容易走到浴室,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连重新再回到卧室的床上,都力不从心。

  听到开门声,锦欢才缓缓抬起头。她首先看到了那双定制的高级黑 色皮鞋和笔直修长的双腿,再然后……因为她实在没力气仰起头,只好 又恢复之前的姿势,将头埋在双腿间。不过即使没有看到来人的脸,她也知道是谁。

  “你骂我吧,我去找了陈炳然。他想让我演女二号,条件是要我陪他睡一晚。”她有气无力地说,“时璟言,你说我怎么会那么傻,觉得娱乐圈里除了你,剩下的都是好人?”

  锦欢以为他会回以她一番嘲笑,或者一顿臭骂,但是等了许久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俯下身将她从浴缸里抱了出来,她安静地将头枕在他 的胸口,如一只柔顺的小猫偎在他的怀里。这是她首度觉得他身上的烟草味道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而她一直排斥的怀抱竟然也有这样舒适 温暖的时候。

  终于又回到干净柔软的床上,她打了个滚,把被子都缠在身上,这才觉得有点安全感。

  “淋雨了?”他站在床边看她幼稚的举动,眉头一皱。

  她点点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时璟言背光而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颀长的身材此刻更加彰显,在她这个角度看来他就像是个巨人。不 用猜也知道他又喝了酒,脸色恐怕比她这个病人还要苍白,短发有一丝凌乱,透着慵懒随意,而眼底却泛着浅浅的疲倦。

  锦欢坐起身,已经干透的长裙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她忽然伸出手臂环住时璟言窄窄的腰身,“我准备好了。”

  时璟言微微一震,她的头发透过衬衣扎着他的肌肤,轻微的刺痛。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却清楚地明白她的意思。 锦欢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但是她却知道,此时此刻,哪怕这个怀抱只能给她一点点的温暖和慰藉,她都会像溺水者寻到浮木一样,死死地抓住不松手。

  陈炳然的话像是复读机一样在她的耳边响个不停,可他不知道,她早已经出卖自己,把自己卖给了时璟言。她一直好奇这个男人为什么会 对自己感兴趣,她自认没有电影小说里女主角的特色,即便她真的美若天仙,但在娱乐圈里,以时璟言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但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想要追根究底的勇气,她要成功,而他能给她这个机会,何乐而不为?如果她真的要委身给不爱的 男人,那么她宁愿那个人是时璟言,至少他的触碰不会让她觉得那样难以忍受。

  时璟言的吻不算粗暴,舌尖伸进锦欢的口中,临摹画作一样地认真。属于男人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那样强势而霸道。同时,她尝到了他口中甜涩的酒香。从没有体会到过这样的感觉,只是一个吻,就好像要吸尽她的全部灵魂。

  ……

  也许是因为出了汗的缘故,锦欢的头没有那么疼了,但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连小拇指都懒得动一动。

  她偎在时璟言的怀里,脸贴着他胸口火热的肌肤,自那里传来规律沉稳的心跳声,竟然成了最佳的催眠良药。隐隐地,她听到打火机发出 叮的一声脆响,空气中飘散起香烟的味道。

  锦欢原本就要入睡,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半起身盯着眼前激情过后显得越发性感的男人,“你刚刚喝了酒?然后自己开车来的?”

  他呷了一口烟,眯起眼睛,缓缓地吐出白雾,“怎么了?” 这时候她还不忘助理的职责,“怎么了?你要是被警察逮到,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明星酒后驾车,你不知道这样的后果有多严……” 没等她说完,时璟不耐烦地掐灭了香烟,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堵住她滔滔不绝的小嘴。他将未吐出的烟渡到了她的口中,锦欢猛地推开他, 呛人的味道引发她剧烈的咳嗽。

  末了,她看向他的眼神带了些哀怨和娇嗔,泪珠挂在睫毛上悬悬欲坠,一张脸涨得通红。

  时璟言眼神一黯,重新将她压倒在身下。

  《一鸣惊人》的拍摄结束后,时璟言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香港。 因为那边有陆世钧,所以锦欢并没有跟着一同前往。时璟言提前离组, 他住的房间一直没有退房。这两天闲下来,锦欢回到酒店收拾行李。中 午,顺便约了沐非和几个同行一起吃饭。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话题向来不离男人。拜时璟言所赐,锦欢成为 了几人中的焦点。

  “锦欢你那天没在,你不知道杀青宴上时先生有多帅,谋杀了记者不少胶片呢。不过他中途离席倒是挺遗憾的,剧组为他准备的蛋糕都没吃上。”

  锦欢掐着吸管的手微微一顿,那晚她的确没有看到时璟言有多帅, 因为她看到的是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咳咳,少儿不宜。

  这时,其中一人贼兮兮地说:“那么晚了,可能是佳人有约吧?”

  “不会吧,时先生这么多年都没传过什么绯闻,除了之前那个江茹锦。但是那个女人老时先生那么多,我总觉得这个消息不太靠谱。”

  “也不一定,传绯闻的时候江茹锦风头正盛,而且狗仔好几次看到江茹锦深夜出入时先生的别墅呢。”她捣了捣身边的锦欢,“欸,锦 欢,偷偷泄露一下,你们时先生和哪位女星走得比较近啊?”

  锦欢抬起头,看到几双眼睛都好奇地盯着自己,无辜地扬起笑容,“我也是刚到Stephen身边工作,不太清楚。” “算啦,这种涉及隐私的事也不好说,咱们还是别为难锦欢了。”

  休息时间一结束,除了沐非,几个人都回去工作。

  “今天你怎么这么闲?”

  沐非耸耸肩,“沈玮君今天有私人约,没叫我跟,我也落得个 清闲。过几天我们就要去下一个剧组了,再想休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锦欢问:“沈玮君又有片约了?”

  “嗯,陈炳然的戏,女三号。”

  锦欢微微一怔,又听沐非说:“这个角色沈玮君是怎么到手的,好 多人都心知肚明,陈炳然喜欢和自己的女演员上床也不是什么新闻了。 只是沈玮君是沈玮君,我是我,我讨厌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好像和陈炳然上床的人是我似的。”

  锦欢也是后来才知道陈炳然在圈内的口碑并不好,也许这也是时璟言严禁她出演陈炳然新戏的原因。只可惜当时他语焉不详,她又气他处 事霸道,差点让陈炳然占了便宜。

  不过也要感谢他,毕竟正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锦欢才终于认识到 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利场,也终于突破了自己的那道防线。

  时璟言不在的这几天,锦欢除了到公司坐班,就是和新签约的艺人 一起听课。这期间,她还遇到了颜若冰。颜若冰很热情地拉着她聊天, 楼中楼那件事好像不曾发生过,锦欢也聪明地一字不提。

  可能是时璟言的命令,徐毅会在她下班后接她回时璟言位于郊区的别墅。就在前几天,锦欢发现了一间视听室,里面除了一些经典的电影 外,还有很多部珍藏的胶片。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新奇,每天看到很晚才回卧室休息,然后一觉到天亮。

  今晚也是如此,锦欢不记得自己看了几部电影,回到床上时眼皮已 经沉得睁不开。睡到迷迷糊糊,隐约听到开门声,而后身上的衣服被人 剥掉,清风顺着窗缝灌进来,锦欢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下一刻,一具火热的身体覆盖住她,这才得以缓解。

  她没有抗拒,因为这种淡淡的烟草味,她的记忆中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她困得眼皮打架,只好任由他摆布。

  再然后,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抱着她从浴室里出来,顾不上长发还湿漉漉地挂着水珠,锦欢挣开他的怀抱,将脸埋进枕头,这一次就 算发生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她想要睡觉的欲望了。

  “我这次去香港见到了霍青导演,为你争取到了一个角色。”徐徐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畔传来。

  过了很长时间,这句话才传进锦欢混沌的脑子里,她猛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充满睡意的美眸极力想要保持着清醒,“你说什么?”

  “我说。”时璟言挑起薄薄的唇,露出一个魅力十足的笑容,吐出两个字,“睡觉。”

  他俯身关掉床头灯,在搞得她睡意全消后,竟然真的闭上眼睛。 如果他们此时的地位对调,锦欢真想拉起时璟言暴打一顿来泄愤。 只可惜,她有心无胆。眼下,更没有那个力气。 她咬牙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过了一会儿,传来他沉稳的呼吸声。锦欢偷偷伸出食指抵在时璟言的太阳穴,做出一个枪决的手势,心中的一 口闷气这才稍稍舒解,窃笑了一下,重新躺回另一侧闭上眼睛。

  霍青是老一辈的艺术家,拍过的电影不计其数,得到的奖项和美誉 也不计其数,在这个圈子里颇有威望。时璟言的成名作《火影》,也是 出自这位名导之手。

  私下里,时璟言和霍青是忘年交,只是锦欢没想到时璟言竟会把自 己介绍给霍青。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助理?”霍青即使年过六十仍精神矍铄,招牌似的长寿眉现实中看着有点可爱,笑起来比电视上的还要亲和。他打量了锦欢许久后,点点头,“不错,看起来像棵好苗子,就是不知道演技怎么样?”

  时璟言喝了口保姆送上来的铁观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我也没 看过她的表演。不过那句老话不是说,近朱者赤,我的人,您老要有信 心。”

  锦欢偏过头看了一眼时璟言,就算是帮她说好话也不用顺带夸一下 自己吧?这男人的虚荣心原来也这么强。

  霍青爽朗地笑,“你培养的孩子的确不会错。那就给我演一个?” 时璟言向她看来,“那就给霍导演一个吧,演一个你最拿手的角色。”

  他明显是在帮她,这话一出,霍青也不好刁难她。 锦欢点点头,余光忽然扫到对面的罗马柱,灵光乍现,有了主意。 锦欢缓缓踱步过去,站定,双手在罗马柱上游弋,更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脸,那般小心和珍视。她转过身来,长睫颤动,目光最终一点点聚焦在时璟言的脸上。她的唇瓣轻抖,声音犹如碎在空中,“你曾经说过要娶我为妻,我又怎么会不认得呢?”

  时璟言挑眉,眼底闪现出浅浅笑意,最终很快收敛。 他沉声问:“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锦欢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将视线转到窗外。她是笑着的,只是双眼空洞,怔怔的,浓浓的悲凉和自嘲盈满双眸,“当日你作客姑苏,我和你在桃花树下饮酒,你借醉摸着我的脸,说,如果我有个妹妹,你一定娶她为妻。你明知道我是女儿之身,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仍是波澜不兴的语气,“酒醉之后说的话,你怎么可以当真 呢?”

  她苦笑,垂敛的羽睫倔强地将眼中那一点湿意掩盖,“因为你的一句话,我一直等到现在。我曾经要你带我走,但是你没有这样做。 你说,你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是慕容嫣,那你为什 么又喜欢另外一个女人?”倏地,她的表情猛然狰狞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去找过那个女人?因为有人说你最喜欢的女人是她,我本来想杀了她,后来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不想证明她就是!”

  仅是一刹那,或许是比一刹那更短的时间,她眼底深处的嫉恨被 凄凉所取代。她看着他,隔着遥遥的距离,却似乎要看进他内心的最深 处,“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最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我,现在我已经不想再 知道了。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的心有多么 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她没有如林青霞那般痛哭失声,而是把他的身影深深蕴藏在眼底,

  闪动的泪珠倒映着他的脸,却迟迟不肯从眼眶里滚落。 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灵魂,却映着他的。

  一如当年桃花树下,黄药师的手拂过慕容燕脸庞的瞬间,她的眼中只有他。

  只是曾经满心欢喜,如今却只剩满目苍凉。 时璟言向她徐徐走来,微风轻拂他白色衬衫的衣摆,深邃的眼睛黑

  不见底,他叫她:“慕容嫣?慕容燕?” 锦欢闭上双眸,泪终于滑落双颊。她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唤,沉浸

  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告诉我,你最喜欢的女人是哪一位?” 他垂眸看她,声音很轻,“就是你呀。” 慕容嫣,慕容燕,就像是爱与恨的两个极端,她的身体里藏着两个灵魂,每一次裂变都充满伤痛和绝望。让人痛苦的不是深爱的人欺骗自 己,而是即便意识到承诺永远没有兑现的那一天,她也还是执拗地不愿 清醒,深陷泥潭,直到最终的毁灭。

  时璟言很惊讶,锦欢竟然能将两个灵魂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巧妙地纠 缠在一起。见到她眼泪落下来的刹那,他竟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恐慌,生 怕下一秒,她真的会如戏中的人物一样,终身沦落至孤独的深渊,无法抽身。

  锦欢收戏很快,抹去脸上残余的泪痕,只觉得有两道灼热的视线在 凝视着自己。时璟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地在松动着。

  “好!真好!”

  霍青的鼓掌声惊醒了两人,锦欢别开视线,对霍青一笑。

  “如果不是太了解Stephen那傲慢的性子,我一定会觉得这场戏,你们两个提前预演过很多次。”霍青看着锦欢,脸上满是欣赏,“很少能 见到这么有天分的演员了。如今的艺人都只知道模仿,无论是哭还是笑 都是固定的模式,很少能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同身受。记得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Stephen试镜《火影》的时候。” 时璟言似乎也想起那时候的事,低低地笑了,“千里马再好,也要有伯乐欣赏才行。霍老,您看锦欢合您的心意吗?”

  霍青说:“挺好的,我看着喜欢。不过,我的这部戏里好像没有适合她的角色。”

  听到这儿,锦欢心里一沉,虽然极力想不动声色,但眼神里多少还是浮现出一丝失望。

  “但是你放心,我喜欢认真有天分的孩子。这两天我会让编剧重新安排一个角色,为她量身定做。”

  刚刚还以为没有希望,转眼一变,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只是一张馅 饼,最重要的是很对她的口味。锦欢难掩吃惊之色,偷偷瞄了一眼身边 的时璟言。

  而此时,他表现出她几乎从没见到过的礼貌和客气,对霍青点了点 头,“那就麻烦霍老了。”

  霍青摆手,随意地一笑,“你小子推荐的人不会错,我相信你,也 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回程路上,锦欢偷觑正在开车的时璟言。 平时都有徐毅在,所以她很少见到时璟言开车,但徐毅突然临时有事,时璟言让他提前离开了。

  她不知道是时璟言的车技不好,还是太过注重安全,性能极佳的跑 车被他始终保持在五十迈的车速,就像动作迟缓的老人走在大街上。他 们两侧不时有轿车疾驶而过,甚至连摩托车都能将他们甩得远远的,回 头还不忘送给他们一个竖中指的手势。锦欢坐在副驾驶座上,感觉到了 前所未有的羞耻。

  而身旁这男人,如临大敌一样,墨镜下的眉头皱在一起,薄唇紧抿。

  锦欢叫了他几声,他好像都没有听到。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衬衣下 摆,手指有些无力,“你有驾照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回过头,“嗯。” 锦欢刚松了口气,忽然又听他说:“除了《一鸣惊人》杀青那一天,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二次开车。”

  “……”

  如果可能的话,她宁愿走路回去,也不想坐时璟言的车谋杀自己的 脑细胞。但她知道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先放她下车,所以也不必开这个 口。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锦欢将话题一转,“今天来看霍导演,你为 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他轻嗤,“就是因为知道今天要让你试镜,所以我才没有提前告诉你。霍老讨厌艺人演戏限定在一个套路当中,我如果提 前通知你,你保证你不会抱着一堆DVD揣摩别人的演技?叶锦欢,即便你模仿得再传神,那也是别人的。临场发挥,永远能将人的潜能发挥到 无限大。”

  锦欢无法否定时璟言的话,如果他真的提前通知她,她一定会用一 夜的时间来挑选她要演的角色,研究别人的举止和神态。如果她真的那 样做的话,就必定会如他所说,限定在某一个人的表演套路里。

  “那你怎么仅凭一句话,就知道我要演的人是慕容嫣?”这才是她最纳闷的地方。

  趁等红灯的空当,他斜斜地睨了她一眼,笑着说:“也许是心有灵犀?”

  车窗外的阳光炽烈,光影浮动,这个男人的侧脸被光线描绘出一层 神秘的剪影,面容模糊,她却奇异地仿佛能看清他隐藏在墨镜背后的那 双眼睛,定然会比钻石还要璀璨明亮。

  “你很喜欢慕容嫣?”

  听到他的声音锦欢回过神,摇了摇头,“若是谈喜欢,我对欧阳锋大嫂那个角色比较有感觉。她的每一句台词我都会背。”

  “不是让你演最拿手的?为什么不演她?”

  锦欢拨开挡在眼前的长发,目光放在车窗外,“也许是因为她很可怜吧。”

  桃花太在意爱情,在意久了,就把爱变成了一场战争。终其一生都 活在悔恨和对爱人的思念之中,最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就输了。锦欢喜 欢这个角色,但是又讨厌她的结局。所以即使只是演戏,她也不想成为 那样的女人。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饶有兴致地问:“如果换作你,会为了那愚蠢的三个字选择嫁给不爱的男人吗?”

  锦欢真的认真思考他的问题,不过后来才意识到,以她和他这种关系,谈论起爱情这个话题实在有些可笑和讽刺。她避重就轻地说:“也许会吧,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呢?”

  他发出低低的笑声,可能是觉得她最后那句自嘲很有意思。

  “那你呢?换你是欧阳锋,你会怎么做?”她倒是有些好奇。

  时璟言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 我没经历过。”

  他所说的“经历”是指没有“爱过”吧。 不过对于他模棱两可的答案,锦欢倒不觉得失望。毕竟他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轻易透露心事给她听?锦欢转过视线,余光忽然扫到他握 着方向盘的手,左手虎口的位置还留着浅浅的齿痕。

  她承认那时候她是故意的,他让她疼了一夜,她知道当时自己咬他哪里他都不会追究。

  喜欢时璟言的人大都喜欢他的眼睛,当你觉得他在看你、被他电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其实他不过是在发呆,可见他的眼睛多有魅力。

  可是锦欢却喜欢他的手。人家说抽烟多的人,指尖都会泛黄,可是 时璟言的十指却白净且修长。指甲修剪整齐,圆润亮泽,像是一个个玉片镶嵌上去。

  这个男人爱惜自己身体每一个部位,近乎到了自恋的地步。 所以她咬他,是出于嫉妒。

  她更好奇,如果别人问他手上的齿痕是怎么回事,他会怎么回答? 不过以他的性格,一个电眼抛过去,那人估计连魂都要丢了,哪儿还会顾及那么多?

  “怎么样,你的杰作?”察觉到她的视线,似乎是为了让她更加清楚地看清自己犯下的罪行,手脱离方向盘,凑到她的眼前。 车子幅度很小地偏了一下,锦欢刚刚才消失的紧张又回来了,她惨白着脸,声音颤抖,“你好好开车,回去我给你咬!” 时璟言挑眉,嘴角上扬,划开一抹得逞后的笑容。

  锦欢同辰星签的是助理的约,之前公司也没有这个先例,艺人身边 的助理竟然会接到片约去拍戏。但因为对方是大名鼎鼎的霍青导演,参 演的演员也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一线明星,难得的好机会,辰星不好拒 绝。在某人的示意下,再有陆世钧在其中周旋,沐非被暂时调到锦欢的 身边做助理。

  锦欢对此有些担心,毕竟自己是第一次演戏,能不能一炮而红不 说,跟在她身边总是没有跟在沈玮君身边吃香。

  但沐非自己显然比较想得开,“反正我也不喜欢沈玮君,沈玮君也不喜欢我。与其相看两厌,不如趁早分开的好。再说了,辰星把清月姐 分到沈玮君身边,她只有高兴的份儿。”

  进组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试装,锦欢这次在《深宫无梦》中扮演 的是一名亡国公主,被派到男主角身边做质子,穿着打扮自然不能太过 华丽,但也不能失了公主尊贵的身份。高高绾起的发髻只插着两支翠珠 步摇,淡蓝色的抹胸式长裙上绣着两三朵青莲,外覆一层白色薄纱,走 起路来摇曳生姿,整个人远远看去更是雅丽如莲花,既不会过于妖娆妩媚,同其他演员站在一起又不会相形失色。 霍青导演的电影大多阳刚味十足,例如时璟言一夜成名的《火影》,只有一位女演员参演,就是江茹锦饰演的母亲角色。由于锦欢的 角色是临时加进剧本的,是整部权势谋略大戏中特意增加的一条男主角 的感情线。如果演得好将会十分出彩,但若是不成功,便会成为整部戏 中画蛇添足的一笔。

  第一天进片场,副导演便过来亲自为锦欢说戏,因为知道她是新 人,为了照顾,前三天都没有她的戏。锦欢每天最早进场,最晚离开, 每个演员演戏时都会在一旁认真观摩学习,霍青注意了她两天,见她如 此努力,也暗暗点头。

  到了第四天,终于轮到拍锦欢的戏份。

  锦欢坐在镜子前任化妆师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站在身后的沐非 见她老实得一动不敢动,偷偷地笑了好几次,招来锦欢一个白眼。

  “你就是饰演明蓁公主的演员吗?”

  因为锦欢还是新人,所以用的不是单独化妆间。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一个梳着简单发髻的女孩从换装间走出来,正看着她。

  锦欢点了点头,“你是?”

  “我是扮演你丫鬟的人啊。”女孩子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叫周露,不过我没演过什么大角色,也没有名气,所以你才会不认识我。”

  “我叫叶锦欢。”因为还在化妆,锦欢不能随便乱动,只好伸出手,与周露简单地握了一下。

  “叶锦欢?好好听的名字,是艺名吗?”

   “不是,是真名。”

  因为女演员都是提前两个小时开始化妆,周露饰演丫鬟,妆容比较 简单,看时间还早,索性就留在化妆间里和锦欢聊天。

  “对了,你们知道下个星期谁会进组吗?”

  沐非说:“知道,林慧菁嘛。昨天她的助理就过来打过照面了,好 像是看了一下酒店房间,不太喜欢,说走廊到底的房间太背阴,就换了 一间楼上的总统套房。”

  周露显然也有所耳闻,连连点头,“当大牌真是好,房间随便开, 小灶随便要。哪儿像我们,有个比较好的单人房就不错了,更别提吃饭 了。有时候赶上冬天拍戏,盒饭还没吃就结了一层冰。”

  锦欢透过镜子看了一眼周露暗淡下去的脸,毕竟还是年纪太小,有 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虽然她接触娱乐圈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像 周露这样简单的人在这个圈子里少之又少。之前她跟在颜若冰身边时, 和一个九岁的小童星搭过戏,那孩子不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一眨的,特 别可爱,可是一旦开口,说的话成熟得连她这个成年人都望尘莫及。

  沐非最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娱乐圈是一个大染缸,跳进来 了,就别想清清白白地出去。

  锦欢不知道再过几年,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是不是这种纯粹和简单都不复见?

  只可惜,她已经踏进来了,虽身不由己,但也怨不了任何人。除了 一路走下去,别无他法。

  和锦欢搭戏的男演员方子健是电影学院里的老师,为人比较刻板 保守,平时也不大爱同剧组里的年轻人说话,总是一人坐在角落里看剧 本,进组三天,锦欢从没见他笑过。第一次就和他演对手戏,锦欢难免有些紧张。

  锦欢饰演的明蓁公主是自己的父亲为了昭示臣服之心,特地将她送到敌国太子岳洵身边的一名人质。明蓁表面归降,在东宫也一直无波无 澜地生活着,内里却一直在暗自谋划,只待时机到来,将太子岳洵赶尽杀绝。只可惜算尽心机,明蓁却忽略了自己的感情。

  方子健饰演明蓁身边的老臣褚将军,为人耿直不阿,一心想要匡复大业。他扮作奴仆守在东宫,不久后就发觉到明蓁对岳洵日久生情。 这一场戏,就是演褚将军冒死前来进谏。 一开始,锦欢演得并不顺利。因为是初次,再加上与老前辈搭戏压力倍增,一连NG了三次。霍青倒没说什么,方子健却摆出了老师的威 严,眉头一皱,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好不容易挨过了第一场,锦欢下戏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沐非拿着 矿泉水迎向她,锦欢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喝。”

  “没关系的,全剧组的人都知道你是第一次,连霍导都没说什么。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和沈玮君去拍戏,当时她一句台词都说不完整,还被 导演骂哭了呢。”

  知道沐非是在安慰自己,可她此刻连苦笑都扯不出来。 要不是今天亲自上阵,她也不会知道试镜和真正拍戏完全是不一样

  的,至少在你试镜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也没有那么多的工 作人员为了这个仅有几分钟的镜头付出努力和辛苦,电影不比电视剧, 每一次重拍浪费的胶片都是投资人的钱,所以一想到这些,她就不能挥 洒自如地表演。

  这时候,方子健带着助理目不斜视地从身边匆匆走过,锦欢咬了咬 唇,跟上去,“方老师!”

  方子健在化妆室门前停下,回过头见来人是她,眉头不自觉地又拧 在一起。

  锦欢的脚步不着痕迹地一顿,差点就要掉头回去。

  “方老师,刚刚真的对不起,我还是新人,没有经验,浪费您和大家的时间,真是抱歉。”说完,锦欢恭恭敬敬地向方子健鞠了一个躬。 沐非在一旁看得都呆了,也把方子健身边的助理吓了一跳。 锦欢觉得自己是应该道歉的,今天的戏份本来就是着重方子健饰演

  的褚将军,她之前听说方子健还有一个外号叫“方一条”,就算是大段 的古言台词也能一条过,今天却因为她这只菜鸟耽误了这么久。

  方子健看了她良久,才沉沉地开了口,“第一次也是难免,但是以 后可不能这样了。你顾虑得越多,想法就越多,就越不能表现好。演员 在演戏的时候不只要投入,更要懂得放空,明白吗?”

  原来方子健早已经看穿她迟迟不能入戏的原因,锦欢虚心地点头, 方子健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走进化妆室。他的助理跟进去前偷偷告诉 她:“方老师很少给他学生以外的演员说戏呢,看来他很喜欢你。别有 压力,好好演。”

  闻言,锦欢向对方感激一笑。

  自那天以后,锦欢开始慢慢进入状态,没她戏的时候也会去找方子 健请教。毕竟她不是科班出身,太多事情都还处于懵懂状态。方子健脾 气闷,但却是个好老师,从他那里锦欢学到了很多技巧和经验,两人再 搭戏时,也形成了一种默契,连副导演都夸赞她,进步神速。

  一个星期后,林慧菁进组,当时一同前来的还有四名化妆师、两 名助理和两名保镖,一行九人。锦欢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她,电视剧出 身,后来转型大银幕,拍过的几部电影都可圈可点,是两届秋叶奖最佳 女主角。

  当时锦欢正和沐非还有周露在一边休息,就看到远处走来浩浩荡荡 的一行人,像是古代皇后出行一样。林慧菁戴着墨镜,本人比电视上要 瘦一些,唇膏的颜色很艳,但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冷漠的距离感。

  入这行以来,锦欢也接触过不少这种大牌。时璟言就是大牌中的 大牌,经常有人跑来同他聊天,想要拉近关系,而他一言不发的时候居 多,甚至连一个笑容都很吝啬,时常搞得周围的人很尴尬。但一想到他 的身份,也都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时璟言特立独行的风 格,十分崇拜,每每弄得她哭笑不得。

  猛然间,锦欢略一蹙眉。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他了? 林慧菁已经进入化妆间了,蓦地听到周露一声低呼:“你们看到没有?”

  锦欢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再看看沐非,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周露翻了个白眼,“拜托了你们俩,这么明显的东西都没看到?” 两人又是摇头。

  “林慧菁无名指上的戒指啊,好大一颗钻呢,你们怎么都看不到?”

  锦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戒指又怎么了? 沐非拍案而起,“天哪,农奴翻身做主人了?”

  “不知道哦,不过我看前两天的八卦杂志,就已经登过她和那富商去日本出游的照片了,可能这次真的打败正室了吧。” 见锦欢仍是一脸茫然,沐非好心地解释:“林慧菁之前一直和一个浙江富商在一起,那富商是有老婆的,虽然没林慧菁漂亮,但那富商是靠老婆娘家发家的,一直没和糟糠妻离婚,林慧菁就做了八年的小三。”

  周露也说:“八年长期抗战啊!一个女人的青春都浪费在这上面 了,我真佩服林慧菁,她如今的地位要什么没有,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好男人嫁了?”

  “也许是因为真爱吧。”锦欢忽然说。

  闻言,沐非和周露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锦欢知道她们在想 什么,这娱乐圈里每个人都是演员,怎么会有真感情?

  可一个女人肯浪费八年的时间在一个和自己不可能有结果的男人身 上,要么就是这个男人有她特别想要的东西,要么就是她真的爱他。爱 到即便遭人唾弃,卑微到骨子里,也不想放弃。

  今天收工比较早,林慧菁又刚刚进组,为了表示欢迎,副导演亲自 掏腰包请客吃饭。吃过饭,林慧菁邀请大家去唱K,自然没有人驳她的 面子。

  他们在鼎豪订了一间大包厢,几十个人凑在一起很是热闹。锦欢之 前喝了一杯红酒,再加上包厢里乱哄哄的,只想找个地方躲躲清静,同 沐非说了声,一个人向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男女两道门被一堵墙隔开,中间是一面通到 底的玻璃镜。锦欢走到转弯处,刚要伸手推门,就听到墙后传来一道纤 细的女声。

  “你拿我开心呢是不是?!”女人深呼吸了几次,又问:“我跟了你八年,你说会娶我也说了八年。如今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你又说 你不想离了?我问你,你究竟爱不爱我,不爱我为什么还要跟我求婚, 爱我为什么连婚姻都给不了我?”

  锦欢的手僵在半空中,只听了这几句话就猜到这堵墙后的人是谁, 一时间进退两难。

  刚打算离开,就听林慧菁说了一句:“是你跟我求的婚,我也答应 了。至于你和她的事我也不想管,总之,你要给我个交代。”

  林慧菁在转角遇上来不及离开的锦欢,两人面对面,锦欢的脸上闪 过一丝尴尬,反倒是林慧菁只是怔了怔,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后 绕过。

  虽然只是短暂一瞥,但锦欢没有忽略林慧菁微红的眼眶。因为每个 包厢都具有隔音效果,所以走廊十分安静,林慧菁的高跟鞋声音就越发 显得清脆,这让她想起了家乡院子里挂着的那个贝壳风铃,偶尔清风拂 过,便也是这种声音。

  走廊的光线昏暗,只有两侧五颜六色的迷你灯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 芒,映射在林慧菁的身上,凝聚成一种复杂的晦暗色调。

  有那么一瞬间,锦欢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 名利、富贵、地位,对她来说全部唾手可得,唯独于普通人来说最寻常的爱情,对她却是最奢侈的东西。 这个世界最悲哀的一件事,就是得到的不想要,想要的永远得不到。

  锦欢轻声一叹,轻轻倚靠在墙边。

  没过多久,手机响了起来,锦欢以为是沐非,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眉头轻轻蹙起来。她迟迟没有接听,只是看着手机屏幕发呆,有人从她 身边经过时,抛过来颇为怪异的眼神。

  打电话的人显然比她还要坚持,锦欢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没有多余的嘘寒问暖,时璟言直奔主题。 “刚和剧组出来聚餐,现在在鼎豪唱歌。”她老实回答。 “你明天没戏?”

  锦欢先是一怔,她明天的确没戏,因为后天有一场明蓁公主的重头 戏,霍青特意给她放假一天,让她好好揣摩角色。只是,他是怎么知道 的?

  “你随便找个借口出来,我让徐毅去接你。”最后,他说。

  锦欢想要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点头,轻轻应了声好。

  给沐非发了个短信,锦欢一个人等在鼎豪的大堂,二十分钟后,她 坐上了徐毅的车。

  车子途经市中心,街道两旁的小店亮着各式霓虹,纷繁多彩。一 路朝着郊区开下去,那种热闹喧嚣不再,连车辆都少得可怜。锦欢将车 窗降下了一道小缝,那种属于夜晚的夹杂着湿气的风吹在脸上,格外舒 爽,除了车子行驶的声音外,蝉鸣成了唯一的曲调,倒多了丝返璞归真 的味道。

  将锦欢送到目的地,徐毅就离开了。别墅客厅里灯火辉煌,却空 无一人。她连视听室都找了一遍。最后,还是在二楼的阳台上听到了水 声,低头望下去,才看到花园泳池里那道矫健自如的身影。

  月光的清辉像是给池水撒上了一层银白的粉末,远远望去只见到波光粼粼的一片。时璟言如鱼儿一样游过时,激起的巨大浪花瞬间撕破水 面的平静,然后渐渐形成圈圈涟漪,直至再次趋于平静。

  等到叶锦欢下了楼、靠近泳池时,却没有任何动静,连那个人也消 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锦欢头皮发麻,忽然 想起了小时候曾经看到过的一部鬼片……

  就在她发怔间,忽然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她脑 子里本来就正在想那些可怕的东西,这时候又被这么一吓,立刻发出惊 叫。紧跟着下一秒,她的叫声被池水淹没。

  这种灭顶的感觉真的很可怕,她在水里毫不顾形象地扑腾,直到抓 到面前的某一个东西,很快攀附上去。

  时璟言没料到她这个在海边长大的人竟然连游泳都不会,本想吓她 一吓,谁知险些吓出大事来,于是快速游到她身边,托起她的腰,将她 带到岸边,锦欢在慌乱之中呛了水,她像抱着浮木一样抱着他的脖子拼命地咳 嗽。时璟言与她湿衣下凹凸曼妙的身体紧紧贴合着,他甚至能清晰地感 觉到她的胸口因为咳嗽而上下剧烈地起伏着,眼底划过一抹暗光,大掌 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纤细的脊背轻拍,等她调整好呼吸,也顺便压制住自 己的某一处迅速蹿上来的火热。

  等锦欢呼吸顺畅,也不知过了多久,刚被他那样戏弄,到此刻她的 心还在突突地跳着,像是有个小人儿在里面乱蹦跶一样。

  嗓子火烧一般地疼,锦欢只好恶狠狠地瞪着他,却得到时璟言分外 无辜的表情,“我怎么知道你在海边长大,却连游泳都不会?”

  “谁规定了在海边长大就一定要会游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能保证所有的蛤蟆都是四条腿吗?!” 时璟言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深深,月光下英俊的面庞更是显得极美,挂在脸上的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五官慢慢滑落,如钻石一般的璀璨。

  她险些被他的美貌所迷惑,直到看清他眼底愈来愈深的笑意,才恍 然大悟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气急,说话没经过大脑,竟然将自己和蛤蟆 放在一起做比较。

  时璟言的嘴角抽了抽,不过倒是难得地没有取笑她,反而说:“女孩子讲话不要这么粗鲁。”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想我粗鲁就不要再吓我了。”

  夜深,静谧之中只有窗外偶尔清风拂过,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烟味,锦欢被这味道呛醒,睁开眼睛首先看到 就是半靠在床头坐着抽烟的时璟言。她半个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他的一 只手有意无意地在她的背后轻拍,就像是在哄一个害怕寂寞的孩子睡觉 一般,小心中带着几分温柔。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她沙哑地开口,目光落在他搭在膝

  间的剧本上,只觉得十分熟悉。

  时璟言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解释,“你的包放在客厅,剧本掉出来 了,所以我就拿来看一下。”

  她并没有什么太讲究的隐私观念,就算他翻了她的包她也不会对时 璟言动怒。只是她好奇这么晚了,深更半夜的,他看她的剧本做什么?

  虽然最近没跟在他的身边,但她还是多少了解他最近的日程,按理 说今天他应该在法国的,后天一早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新片首映礼要参 加,所以明天中午之前就要乘飞机赶回去,如果陆世钧此刻在这里,恐 怕又要念叨他不好好休息,到时候要带着两个熊猫眼上镜。

  “我看了一下你下一场戏,算是整部剧的高潮,明蓁公主的整体性格也在这一场戏中表现得最鲜明,怎么样,你想好要怎么演了吗?” 一提起这场戏,锦欢顿时睡意全消,从他怀里坐起身,拉过被子将自己小心遮挡好,才摇头说:“一点主意也没有,因为知道这场戏很重要,所以觉得怎么演都不是味道,好像总是达不到那个点。” 时璟言看了她一会儿,雪莹修长的手指指向剧本上的某一处,问:“这里是重中之重,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算的?”

  锦欢的目光随之看过去,这场戏她从很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所 以只看了几个字就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场景。

  明蓁公主在做人质的时候爱上了敌人太子岳洵,所以在褚将军孤注 一掷攻打东宫时,不忍见岳洵送死,又不想背叛自己的国家,于是偷偷 将岳洵迷昏,打算用自己代替他。这一去,明蓁已经预料到自己有去无 回,她是个骄傲的女子,想要趁岳洵昏迷的时候倾诉爱意,却不料这个 时候岳洵早已经清醒。

  岳洵心机颇深,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没有想到会在 打算将明蓁等人一举歼灭的时候,得知她的心意。因为心知今晚明蓁必 死,所以他无法做出回应。

  所以这一场戏,就完全变成了锦欢的独角戏。

  “这里,”她指了指剧本,“明蓁在刚表达完爱意后,发现自己其实不过是太子的一颗棋子,也是他设计了这一场风波,这时候又传来褚 将军战死的死讯,明蓁崩溃。我想在说完这句台词之后,背过身,不让 岳洵看到明蓁流泪。”

  时璟言想了一会儿,摇头,“有爆发是好的,但是却也不能偏离人 物性格。明蓁是柔中带刚的女人,她选择替岳洵而死,却在死前将岳洵 迷昏,才肯告诉他真正的心意,就说明这个女人将自尊和骄傲看得比什 么都重要,因为她不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到最爱的男人的怜悯或 者同情。而且……”他看向她,“有时候那种真正发自内心的悲伤,是 根本哭不出来的。如果是我来演这个角色,我会从一开始直到她死亡, 都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流一滴泪。锦欢,知道最成功的演技是什么吗?”

  她摇头。

  时璟言看着她的眼睛,薄唇轻轻张合,“让观众来替你哭、替你笑。”

  听了时璟言的话,锦欢的心头微微一震。 是啊,一个演员如果能不借助任何外在的技巧和装饰,而却能将从自身散发出来的情绪感染观众,让他们感同身受,因你而哭,因你而 笑,那才是真正成功的表演。

  而眼前这个男人,在说到表演的时候,眼底那种光彩是无论如何都 无法让旁人忽视的,盈盈闪动的星芒,纵使刻意地收敛,却仍是让她被 深深地震撼着。

  锦欢忽然很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急急地从法国赶回来?是担心她在 重要的戏份表现糟糕,才特意赶在这之前,牺牲睡眠时间为她作指导? 但这个问题在嘴边徘徊良久,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叶锦欢,不要自作多情了,你和他不过银货两讫的交易关系,哪儿 有那么多的情分在?

  “霍导对你严格吗?”

  他的声音让她抽回思绪,点点头,“很严。霍导他……是不是针对我?”

  她有些惴惴不安,每次想到在片场她一有失误,霍青就破口大骂的 画面,心里就像堵着块大石头。

  “的确是针对你。”说完,他看到她眼底的光迅速地暗淡下去,又说:“不过你该看看当时拍《火影》时,霍导是怎么骂我的。那时候几乎全剧组的人都不敢接近我,生怕会被我牵连,勾起霍导的怒火。”

  她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恨铁不成钢,明白吗?越是霍导重视的人,他越是严苛。他骂你骂得越凶,只说明他对你寄予了厚望。” 锦欢的心情像是拨开了浓雾见到明月一样,顿时轻松了不少。 时璟言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下一场你有吻戏?” 话题转变得很快,她一时反应不及,消化了他的话才点点头,“和谢云清有一个镜头。”

  明蓁在对昏迷中的岳洵表达完爱意后,会轻轻地吻一下岳洵作为告别。

  时璟言不提起她还忘了,之前一心都扑在如何才能将明蓁的悲怆表 现得最大化,却忘记自己和谢云清还有一个接吻的镜头。

  这可是她的银幕初吻,而且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和一个不太熟的 陌生男人……

  单是想着,锦欢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 看着她面色绯红,时璟言颇有些不悦地皱眉,“他很帅?”

  谢云清是内地一线小生,人气旺得很,名气也不小,帅不帅他不知 道吗?不过她还是老实回答:“是很帅。”

  他眉头间的褶痕越发深了,锦欢尽力隐忍着不笑出声来,伸出双臂 绕在他的颈后,轻轻说:“但是没你帅。”

  时璟言的唇边绽开浅浅的笑,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傲气,这个笑使 他的五官变得异常明亮深邃,连带这间昏暗的卧室在这一刹那都增色不 少。

  果然,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对甜言蜜语永远没有免疫力。 而锦欢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点了烽火台,戏弄诸侯。

  因为美人一笑,的确倾城。

  她看着他的笑容出神,而在时璟言的眼里,面前的女人肤若凝脂, 唇瓣嫣红似血,眼里还有未完全从上一场缠绵中褪去的激情和羞怯,在 这刹那都成了最无法抵挡的引诱。

  他一只手忽然探进薄被滑到锦欢的腰间,紧紧箍住,使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扣住她的后脑,五指缠绕着发丝,以吻封缄。

  这个吻太过突然,也太过激烈。有那样短暂的一瞬,她几乎不知所措。

  他终于转移了进攻的方向,她才得以喘息,一边阻止他,“别这样,剧本……”

  灼热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耳后敏感的肌肤上,他夺过她手中碍事的剧本随意扔到床下,埋在她颈窝的声音暗沉嘶哑,不甚清晰,“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剧本。”

  他天生强势,容不得别人拒绝,此刻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知道无从选择,只能接受。她开始拥抱他,并且生涩地回应,双手在攀上他宽厚有力的肩头时,只感觉他吻得更加激烈,像是要将她生吞入腹一 般。

  “我接下来还有戏……”她难耐地弓起身体,不自觉地迎合。

   “我知道。”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暧昧地响着,用牙齿厮磨她的耳垂,“放心,我不会让你太累。”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被他用唇堵住,纯男性气息侵入她的感官,其中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道,在这一瞬间也格外撩人。她全身无力,只好随他摆弄。

  此时此刻,除了紧紧依附,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继续阅读:第四章小心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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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一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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