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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之山,青迢迢,江淮之水朝宗遥。风云开张师范校,兴我国民此其兆。民智兮国牢,民智兮国牢。校有誉兮千龄始朝……”
歌声朗朗,朝气洋溢,在通州师范学校的校园里回荡着,与那四月的阳光一般明媚。
“张校长好!”忽有一位男学生驻步,向正在学堂走廊上踱步的张謇问好。
张謇见他臂弯里夹着几本书,便笑问:“都是在图书馆借的么?”
“是的!”他兴奋地说,“想趁着课余时间,多看几本书。”
张謇赞许地点点头。这学生忽而又道:“张校长,我听说,这两日会有专员到我们师范学校来视察工作,请问,有这事儿么?”
“有这事儿。”
“那……”学生向周围看了一圈,“学生们需要准备什么?”
这话问得张謇一怔,逾时才明白过来,笑呵呵道:“好好读书,便做足了准备。”
学生也是个有慧根的人,听得校长这么一说,霎时心领神会,心里也对他不事铺张、不搞虚文的做法极是佩服。
“叮铃铃——”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学生匆忙道了别,便往二楼跑去。
张謇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刚刚问的话,不由莞尔。
这一次,朝廷专员不只是要来视察通州师范学校,还要莅临大生纱厂、垦牧公司。
此人也勉强算是个相熟之人——周馥。
早年,周馥曾在淮军中做文书,协助李鸿章兴办洋务长达三十余载,后来累迁加官,至于封疆大吏,是淮系集团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张謇与周馥的往来并不多。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周馥乃是李鸿章的心腹,他还推荐袁世凯转投李鸿章门下。不过,当初,在李鸿章对付吴长庆之时,周馥也曾出面周旋,至少做足了表面文章。张謇对周馥也并不反感。
只是,现如今,张謇无论对周馥有何印象,如今还非得与此人打交道不可。
原来,光绪三十年(1904)九月,周馥署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上任不久,周馥便拟下了次年视察大生纱厂、垦牧公司、师范学校的计划。
张謇是在今岁四月得知消息的,在纱厂、公司之中,询问他是否需要着意准备的人,比方才那位学生问得还要仔细。对此,张謇只是笑说,一切如常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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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纱厂的车间井然有序,垦牧公司亦是气象蓬勃。
周馥一行人,对此都频频颔首,不吝赞美之词。一行人又转向通州师范学校。
只见校园之中,遍是求知若渴的学生,悉心授教的老师,无人在意窗外站立的视察官员。良好的校风,看得周馥暗暗称赏。
从通州师范学校出来,周馥对张謇在实业、教育上的成就称赏不已。
趁此时机,张謇忙建言道:“下官心想,在创办师范学校之外,再创办一些学校。”
周馥指了指师范学校外,正在修建的建筑,问道:“季直说的可是这所附属小学?”放眼望去,正是二人目之所及。
数月前,张謇已下定决心修建这所小学。这既是办学之所需,亦是孩子张孝若之所需。
原来,张孝若六岁时,便由日本教员森田政子充任家教。眼下,张孝若将近八岁,张謇便认为,孩子应该进专门的小学进行学习。
张謇还寻思道,倘若张孝若进了附属小学,世人必定会对新式学堂更为认同。
此时,张謇听得周馥如此问,忙回道:“下官说的不是这所附属小学,而是,女学校。”
“什么?”周馥愣住了,“你怎么会有这种考虑?”
张謇早知他会有这种反应,便从发轫于上海的中国女学堂说起,一径说到国内的女子教育。末了,又说:“嫂夫人与拙荆,也在家中说,‘女子无学,则家庭教育不良;家庭教育不良,则社会趋向不正’。下官以为,此乃切中肯綮之言。实则,但凡女子教育,不可无师。若无专门的老师,对女子加以教学,小至家庭教育,大至社会趋向,皆不能从中取益。”【注1】
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周馥也不禁有些动容:“时代在变,但这男女大防还是不可破。女子倘要受教育,还非得女教师不可。”
闻言,张謇不由喜出望外,道:“总督的意思是,下官可以操办……”
周馥温和地截断他的话:“自然可以!但能有益于国家,如何不可?只是,这办学资金……”语声戛然而止,周馥笑眯眯地瞅着张謇,显然是在等他的答复。
张謇忙道:“请都督放心,此事请交与下官去办。三哥和嫂夫人,还有拙荆,都愿出资兴学。”
既如此,周馥哪有不应的,旋即拍拍张謇的肩膊,激励道:“如此甚好,勉之!”顿了顿,周馥又道:“我这个代理的两江总督,也不知会做到何时。但我无须担心。实业、教育有了张季直,犹如军事、政坛有袁慰亭。”
周馥把张謇与袁世凯并称举,张謇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只笑道:“总督大人这是抬举下官了。袁慰亭数年内便建起了北洋六镇陆军,又组织了新编陆军的南北会操,还奏请废除科举制度。下官愧无所成,实在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哈哈,季直啊,你还是很关心袁慰亭的嘛。依我看,你与袁慰亭本是故交,本就应该多走动走动。”周馥大笑道。
就在今岁,袁世凯与湖广总督张之洞等地方高官,一起奏请废除科考制度,就此,沿用一千二百余年的教育、选拔制度,终告废止。
张謇听闻此讯后,既为之拍案称好,又不免有些恍然。若无科举制度,他们这些今日的国之良才,又是如何擢选出来的?可时代的巨轮滚滚而前,总有些东西,会被埋入历史的尘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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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通州公立女学校,才次年(1906)改名为通州女子师范学校。学校旨在培训小学、幼儿园师资。值得注意的是,在国文、算术、历史、地理、音乐、舞蹈、图画等课程之外,学校还特设包括缝纫在内的家政课。此外,女子师范学校的校训为“学习家政,勤俭温和”,这也反映了张謇对于女子教育的理解,是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的,对此我们需辩证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