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给她安排的契机来得很快。
那天除了外出鬼混的卢复所有人都在家，包括许久不见的卢端。
中午准备吃饭的时候，卢端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就拐弯回了房间。
我坐在饭桌上等着吃饭，艾琳和卢欣正在厨房收尾。
门「啪嗒」一声响，卢复带着一身烟酒的臭味回了家，径直走到饭桌前坐下。
他翻翻桌上的菜就扔了筷子，嘴里嘟囔「这吃的什么」。
「要不是你拿走了钱家里至于过成这样？」
我听见艾琳在心里这样骂着，但是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就在她被打那天，卢复打完人搜刮走她的工资卡后拍拍屁股离开，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她一眼。
后边我们坐着吃饭，正喝着自己拎回来的酒的卢复突然张口：
「老张那边催了，拿点钱给我。」
艾琳明显是憋着气不想吭声。
我埋头吃饭，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没有得到回应的卢复脸一青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碗。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
艾琳这边埋着头还没想到怎么反应，一边的卢欣仿佛恨铁不成钢一样开口，
「她的卡都被你拿走了哪还有钱给你？」
卢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揪起卢欣的领子，朝着她厉声呵斥。
「个小蹄子，现在是长大了？要造反啊？」
她手里的碗「咣当」一声翻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
卢欣也怕，看他要打过来，意味深长朝艾琳那边看了一眼，最终选择闭上了眼。
看她这反应，卢复举起手就扇在她脸上。
听见动静走出房间的卢端伸手就要拦，也被他揪着领子掼在地上，摔得闷响半天起不来。
我稳稳当当地坐在凳子上看完这场戏，又转过头去望向艾琳。
艾琳跟我对上视线，明显收到了我的暗示。
只慌了一瞬，像是要赌这一把，她拿出平时跟人干架的那股彪劲大骂一声：
「妈的卢复！」
这么一句咒骂如一声惊雷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炸开，我还没反应过来，艾琳已经冲过去抄起台子上的平底锅朝着卢复的后脑狠狠挥下。
她像是一个挥舞着武器的战士，抄起手边能用的所有东西跟那个高大的男人不要命地厮打。
卢复可能是因为偷袭被打得晕了头，又常年抽烟酗酒打牌被掏空了身体，不一会儿竟然被这个瘦小的女人按翻在地上。
她骑在卢复身上揪着他的头发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咒骂：
「贱男人，打自己的老婆孩子算什么本事！」
「你再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你这条命都交代在这里！」
「滚出这个房子，别让我再看到你！」
说完朝他脸上甩了几个巴掌，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推搡出门。
「嘭」的一声关上门，她气喘吁吁靠在上面，身子向下一瘫。
空气中传来颤颤的一声「妈」。
我抬头看过去。
卢欣泪流满面看向艾琳，眼神明显已经发生改变，不远处的卢端也看着她表情复杂。
艾琳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卢欣已经迫不及待冲过去抱住了她。
卢端也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我坐在一旁，看着这出感人的好戏，心里空空的。
半晌，我才想起开口：
「好了，我放过你了。」
「你回去吧。」
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这一次，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13
醒来是在医院。
我在那场殴打之后发起高烧被我奶奶骂着「赔钱货」送进医院。
一睁眼就看见我妈抱着我失声痛哭。
「妈妈的冉冉，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过了会儿，她泪眼婆娑地摸着我的脸。
「冉冉你放心，妈妈不会再这么懦弱了。」
「你奶奶和你爸不稀罕你，妈稀罕你。」
「等你好了我就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家，不会再让别人这么糟践咱们。」
我仍然觉得像做梦，看着妈妈眼睛都不敢眨。
「真的吗？」
一开口声音嘶哑。
我妈一听又想哭，最终还是忍下，朝我挤出一个微笑。
「当然是真的。」
「妈在电话里一听到你进医院的消息腿都软了，这一次我是真的怕了。」
「这几天妈是守着你不敢走。等你好了妈就去离婚。」
我窝在我妈怀里，闻着她身上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趁她不注意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第一次这样感谢落在我身上的痛楚。
它告诉我现在这个妈妈是真的。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像做梦。
我妈牵着我去办离婚证，我爸跟在我们后边手上的烟一根接一根。
我印象里那个因为我的性别对我格外冷漠的中年男人趁我妈去上厕所悄悄问我：
「能不能劝劝你妈？」
我表情都不变，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不行」，然后不再说话。
他也不再吭声。
后来我妈陪我回了学校跟艾琳的家长对质，一向温柔怯懦的她显得态度格外强硬，像一个战士把我护在身后。
跟我在制作游戏时想象中的那个妈妈一模一样。
班主任和艾琳的爸妈都被她给镇住了。
期间最出人意料的是艾琳，对面是她表现得最配合。
听说她在那天出了我家门之后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去，因为轻微脑震荡也是在医院昏迷了几天才醒过来。
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刚开始她看见我时盯着我表情复杂，后来她从爸妈身后走出来，朝着我们两个人跪下，真心实意地说了对不起。
当面道歉，赔偿损失，面向全校检讨，记过处分。
她默默接受所有应得的处分。
之后她怎么样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妈给我转了学，带着我去了外地，远离原来的一切。
没有刻薄的奶奶，没有冷漠的爸爸，没有那个卑微的我。
生活条件不算有多大的改善，但起码身心自由，有人关心，开始像个有妈的孩子，还交上了朋友。
我妈时常叮嘱的那一句「遇到什么事都别怕，有妈在」，成了我所有的底气。
偶然有一天听说隔壁技校那个有名的大姐大莫名其妙出了意外昏迷不醒。
我愣了愣，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我知道，她不是昏迷，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有一天，她会醒过来，只是可能看起来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因为终究会有光照进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