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花城全部法力的银蝶将所有能看到的画面,都尽数传到了谢怜的眼前。
他看见漆黑的夜空下,破败的街道上躺满了黑压压的尸体。有些似乎是刚才战场上回来的士兵,都还未来得及换下带血的盔甲,便大睁着眼睛死了去。纵然看上去死的时日不短,但却掩饰不住满眼的恐惧。有些则像是逃荒的难民,衣不蔽体,瘦骨嶙峋,在死的那一刻,双手还紧抓着一块发黑发霉的馒头。有些一眼看上去便知是中了邪术而已,死相惊惧,满脸不可思议之状。
谢怜一边留意着银蝶传回来的讯息,一边和花城追着银蝶而去。花城虽然没有了法力,但却能从谢怜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谢怜不等他发问,便将银蝶传回来的讯息,捡了些重要的告之。
他道:“前方街道和此前我们在客栈里闪现过的一样,死尸堆成了山。有士兵,有难民,还有中了邪术的人。”
花城道:“也就是说,这座城一定是发生过战争,灾荒,还有邪术。”
谢怜若有所思道:“眼下看来确实是如此,但是,三郎,我总有一种感觉,总觉得城门口的石墙上的那些画很蹊跷,但现在具体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花城一语道破,“因为它不仅出现在白日,还出现在了夜里。”
谢怜被点醒了,脑海中闪过一个奇特的念头,“三郎,你说这会不会是两个世界的连接处?”
花城道:“哥哥,或许是某人的执念也说不定。”
“执念……”
谢怜兀自咀嚼着花城话里的意思,突然想起了铜炉山里的万神窟,所有的石像都按照他的模样来雕刻,他是花城的执念。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银蝶们传回来一个画面,那是一座破烂不堪的破庙,银蝶只是围绕着破庙上空盘旋飞舞,却并未有想进去的打算。
谢怜当即便抓紧了花城的手,道:“三郎,银蝶有发现了。”
二人顿时脚下生风,片刻的功夫便来到了那座破庙前。因为是在夜间,谢怜对这座城池的方位辨别得不是十分清楚,只记得方才从祭台离开之后,是往城南的方向而走的。也就是说,这座破庙是在吟风城的南边。
破庙的附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四周的很多建筑都已经被砂砾给覆盖了,就连庙前的石阶也被覆盖了一大半。整座破庙似是已经有些年头了,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颓败。破庙的整体框架已经腐朽了,门扇断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大半被蜘蛛安了家。庙内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谢怜手劈一掌火焰,将花城护在了身后,二人小心翼翼的往庙里而去。
此时,刚好有凛冽的夜风狂卷而来,谢怜来不及躲避,被细碎的沙子迷了眼。花城急忙扶着他的手臂,将他领进了庙内。
至庙内之后,谢怜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庙堂来。
庙堂很小,只供奉了一尊石像,但却不是神官。谢怜虽然对仙京的神官不是十分熟悉,但他十分确信,这不是仙京神官的风格。仙京的神官们都崇尚浮夸风,不管是武神还是文神,彼此间都有攀比心理,会寻了间隙托梦给塑像的信徒,让其能发挥所长,塑得越金碧辉煌越好。
而这尊石像虽然剥落得十分严重,连完整的脸都看不清楚了。但却还是能看得出,这是一尊极其简朴的神像。
或者说,看上去不是十分的气派。信徒也是会挑的,既然神像都不气派,那就别想香火旺盛。而整个庙堂之内,除了这尊古朴的神像之外,却不再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谢怜狐疑道:“难不成这些银蝶是想让我们问这尊神像?可是,这神像毕竟不是活物,难不成还真的能开口说话不成?”
花城道:“或许真的可以。”
他话音刚落,谢怜便警觉的看向庙堂的右侧。若邪倏地从他手中飞了出去,谢怜将手中的掌焰离得近了些,这才看清楚角落里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他没有第一时间确认他是人,是因为他有半个身体都被埋在了黄沙里,只留一个上半身惊恐的看着谢怜。但是,整张脸都被泥泞的头发遮了起来,若不是因为他的一双眼睛,在掌焰的映照下散了一丝光泽,谢怜还真就辨认不出来了。
于是,他急忙召回了若邪,“若邪,回来!”
原本猎物就在眼前,但却被主人临时召回,所以若邪虽然掉头返了回来,却迟迟不肯回到谢怜的手上。花城见状,便将厄命从腰间解了下来,扔到了身后的沙土上。若邪见状,兴奋的将身体扭成了一个麻花状,呼啸着朝厄名奔了过去。两件神物便在狭窄的庙堂内,追逐了起来。
谢怜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人似乎是被惊吓到了,浑身不停的打着哆嗦,喃喃自语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是报应……因果循环……”
花城道:“哥哥,他好像是中了术法。”
谢怜一听,立即二指结印轻轻拂过自己的双目,等再次睁眼之时,他便看见了那人的身侧居然站着两个黑甲卫士。就是此前在祭台上见到的那些,不过因为他们身上都被施了术法,所以谢怜并未有第一时间察觉。而在他开了天眼之后,那些黑甲卫士知晓自己的行迹暴露了,便挥着手中的长戟朝着谢怜刺了过来。
谢怜道:“三郎,小心!”
随即他便挺身挡在了花城的面前,利落的截住了两只长戟。花城在他的身后低喊一声,“厄命!”
厄命随即从石像后面飞了出来,眼里冒着森然的寒光飞向了那两名黑甲卫士。
然而,黑甲卫士却弃了长戟,二人同时伸手虚抓一下,各自的手中便又出现了一柄利剑。若邪也跟着飞了过来,不过眼下见厄命正在和那两人死命相博,也就只好靠在谢怜的肩头,悠闲得跟看戏一般。
出乎意料的是,厄命战败了!
曾经跟着花城战无不胜,令三界都闻风丧胆的厄命,居然败下了阵来!
若邪见厄命有气无力的躺在了花城的脚边,便心急如焚的冲了出去。谢怜道:“三郎眼下没有了法力,所以厄命支撑不了多久。三郎,快把银蝶召回来!”
花城道:“哥哥,渡到银蝶身上的法力需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换回来,也就是说就算现在召它们回来,也无济于事。”
谢怜道:“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花城还未来得及回答,眼前便闪过一抹白光,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仔细一看,果不其然,若邪也战败了,缩回到了他的手腕上,缠绕得紧紧的,似是被打怕了。
谢怜见状,眉一凝,温声道:“三郎,退后。”
花城道:“哥哥小心。”
黑甲卫士接连打败两样神物,更是肆无忌惮,挥舞着手中的利剑,便朝着谢怜闪电般的掠了过来。谢怜招呼一声道:“厄命!”
原本一副奄奄一息模样的厄命得令之后,便又重新精神焕发的飞到了谢怜的手中,杀气腾腾的等着袭击而来的黑甲卫士。
谢怜手持着厄命,轻巧的闪身便避过了黑甲卫士的进攻,随即厄命被他利落的挥了出去,和两柄利剑相击。厄命得了谢怜的法力,似要大开杀戒的魔头一般,兴奋的跟着谢怜上下翻飞,寻了机会便将黑甲卫士手中的利剑给震了个稀碎。
谢怜道:“你们到底是什么!?”
眼前的这两名黑甲卫士跟死人一般,不发任何一言,手中没了利器之后,便各自持了一道灵光,作势便要朝着谢怜劈了过来。
便在此时,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那个人,惊呼道:“他们是鬼!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太平了!”
然而,便在此时,谢怜被分了神,那两名黑甲卫士瞬间便化为了一道黑烟,消失无踪。
花城见状,急忙结印低语了几句。
谢怜知道他一定是在召唤银蝶继续追踪,眼见他们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谢怜也无可奈何。但好不容易寻见一个活物,他也只好试图从他口中打探点消息。
他走上前,用手开始抛那人身下的沙土。却被那人阻止道:“不用了,你不用忙活了,你赶跑了乌冥邪将,我也活不了了。”
花城走上前来,将谢怜从地上拉了起来,替他掸干净手上和袖子上的砂砾,眼也不抬一下,道:“乌冥邪将是什么人?而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用手将遮盖在脸上的头发撩了开来,一张脏兮兮的,但一看便知生的十分俊俏的脸,便出现在了谢怜和花城的面前。
他抬眼仔细看了一眼谢怜和花城,苦笑一声道:“我哪里是什么人呢?他们自然也不是人。”
谢怜道:“愿闻其详。”
那人道:“八百年了,你们是第三波找到我的人,或者要说神官才对。能战胜乌冥邪将的,只能是神,人是做不到的。”
谢怜急道:“其中有一个神官相貌是不是特别俊俏,穿一身银白色的盔甲,腰佩一把缀着明珠的宝剑?”
那人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他来的不是时候,正好被他碰了个正着。和此前那十几名神官一样,不敌他,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你们是运气好而已,若非如此,也会像前面的两波神官一样,落入他的圈套。”
谢怜确认那些神官和权一真都来过这座破庙,心下便安了几分,至少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无限的接近真相。可是,听闻到后面一句,却又乐观不起来。
他急忙问道:“前辈,那前面那些神官都怎么样了?你口中的他又是谁?神官们都身陷囹圄了是不是!?”
那人被问得急了,连忙咳嗽了起来,谢怜只好沉下心来,听他慢慢讲了起来。
原来,在前不久,先是十几名神官找到他,也发现了站在他身旁的乌冥邪将。但是,那些神官们的道行不够,被乌冥邪将打了个落花流水。而后不久,权一真也来了。他发现了乌冥邪将,凭借自身的修为和手中的宝剑,擒住了他们。正当他准备解开他们脸上的黑甲的时候,却被人身后暗算,中了邪术,晕厥在地。再然后,便是谢怜和花城的到来,阴差阳错之下,逼走了所谓的乌冥邪将。
花城蹙眉道:“哥哥,就算是中天庭的神官,那修为也不算低,但是却还是不敌所谓的乌冥神将,看来他们的来头不小。”
谢怜点头道:“我想从他们身上入手,一定能查出奇英的下落。”
随即,他又转头看向那人,问道:“乌冥邪将来自何处?还有暗算神官将军的又是何……物?”
那人仰头看向破庙的屋顶,从破烂的间隙里,能够看见几许月光。待他看够了之后,才回过神来,死死的盯着谢怜的脸,诡异道:“那是来自八百年前的邪物,你们是打不死的,就算是神官也无法将他们杀死。他们心中有这着长达八百年的恨,受尽了这世间所有的折磨和苦难,你们杀不死他们的。”
花城道:“杀他们是我们的事,你的事便是告诉我们关于他们的一切。如若不然的话,你身下的黄沙便会突然消失不见,我可没有哥哥好说话,最烦别人说一句藏一句。我没有耐心,至少对旁人从来就没有。”
他虽然语气清浅,但听起来却有种隐隐的凉意。谢怜转头看向花城,微弱的掌焰下,他的脸看上去十分的昳丽绝艳。只是脸色太过于苍白,令身上的红衣更是红得耀眼。
突然,他意识到了花城话语中的提示,将掌心上的掌焰朝那人移进了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试探道:“原来你是上渊怪,怪不得你不让我帮你清理黄沙,可是,你竟然还活着!”
那人的半张脸都隐在了满头脏乱的头发下,一改方才的恐惧,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道:“好久不见啊,我的太子殿下。”
谢怜一听,身形顿时一晃,却被花城及时接住了。他颓然的望向花城,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比花城的还要惨白,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