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之所以敢跟父亲叫板，一是因为对父亲积怨已久，二是因为王磊帮他找到的流水线工作解决了生活费之忧。离家后，他放任自己在宿舍里爽玩两天，原本想之后接着去打工，可联系工头才知，自己因为连日请假，竟已被厂里除名了。
陈琛赶紧清点库存，发现自己的储蓄卡全被父亲挂失，现金也所剩无几。他盘算一番，只好用剩下的钱去超市换了两箱压缩饼干，用饼干泡水当饭吃。用餐之际，王磊刚好回屋，看到他这副苦相，大为奇怪，“老四，你这是忆苦思甜呢？”
“唉，以后只有苦、没有甜咯。”陈琛自嘲。
王磊赶紧追问他何出此言，陈琛顾着男人面子，原本不想吐露。可拗不过王磊的执着，只好将遭遇半真半假地说出。最后，王磊只大概弄懂了他陷入“经济危机”又找不到工作，便立刻拍着胸脯要带他去逸夫楼实习。
“老大，心意领了，但我不太乐意去。”陈琛别扭地说。
“你不就是想要一个不用现脸的活儿吗？我懂。”王磊难得门儿清，憨憨地说：“正好，我一会要去逸夫楼办公室值班，那边估计还缺人，我去问问老师能不能加你一个。”
“具体干什么工作呢？”陈琛还不放心。
“就是坐着看看东西、复印文件、打扫卫生什么的，没大事。期末综测还能加分呢。”王磊憨笑。
陈琛这才陪着王磊同去，刚进办公室，却见到展鹏飞和一个陌生女孩正坐在屋里。
“你们怎么来了？”展鹏飞一愣，语气格外不快，但只过了一瞬，便又气度如常地招呼他们坐下，又回身去叫那个陌生女孩，“杨帆，麻烦你去给【客人】备茶。”
“抱歉啊兄弟们，这屋里只有茶水，招待不周。”展鹏飞在偌大的办公桌前坐下，笑意从容，熟络得像在自家一样。
“老四，你怎么会在这儿？”王磊茫然地问。
“我值班啊。”展鹏飞仍是笑。
“今天是【我】值班啊。”王磊呆站在原地，困惑地抓抓头发，板寸的毛儿直扎手。
“老师就在隔壁，可以自己问嘛。”展鹏飞眯着眼睛，示意女生将茶水递给他们。
王磊愣愣地接过茶水，却没心思喝。他像个初次进城的庄稼汉，搓着手坐立难安。看着若无其事的展鹏飞，他几次欲言又止，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憋得吐不出、咽不下。
陈琛看出王磊的心思，“蹭”地起身，“老大，咱们到隔壁问问去。”
“这……不好吧？”王磊还有点怵。
“咱们也不是去质问，就是想要个说法，没事。”陈琛打包票。
王磊点点头，跟着陈琛出门去了隔壁办公室，敲门进屋。
屋里的校职员正在趴桌睡觉，一听有人进屋，赶紧起身。见是王磊，又懒散下来，“嗨，是你啊。”
王磊老实地鞠躬，“老师好。我……我想问……”
“老师您好，我们想问下今天的值班学生安排。因为我们在来时碰到了一个朋友，他说值班表好像改了。”陈琛讪笑着接过话茬。这番流畅的说辞，他方才已在腹内排演良久。
“唔，确实是改了。”那个一脸困倦的中年男职员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淡淡地说：“小王啊，以后你就不用过来了。”
“为什么？”王磊瞠目。
“你也知道，学校的实习岗位数量有限，只能择优录取嘛。”男人无奈地耸肩。
“那您的意思是说，跟展鹏飞相比，我还不够优秀对吗？”王磊的声音越来越大。
“啧，”男人在唇舌间轻释出厌烦之声，随即挤出一笑，“小王啊，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你也做得很好。这样吧，下学期若是还有机会，我保证一定【优先】录取你。行了吧？”
饶是王磊再不通达世故，也看出了男人的惺惺之态。作为大四学生，他若是在本学期前留校失败，下学期起就得离校自谋出路，哪里还有再回来实习的可能？
王磊深呼吸，竭力忍住对世情敷衍的恶心，一咬牙，后退一步，竟突然给男人鞠了一躬。
“多谢您在这段时间的关照，您教会了我很多。”他低头弯腰，目光不断在男人锃亮的新皮鞋和自己那双鞋帮开线的布鞋之间流转，声音郎朗赤诚，“您的恩情，学生没齿难忘。祝您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几乎是在一瞬间，王磊就认出了这双皮鞋。大概是上个月，他在展鹏飞那里看过同款。展鹏飞当时还跟他说，那是从法国买来的限量版。只是没几天，那双鞋便不见了。
他忽然明白了前因与后果。
那个男职员被王磊的突然之举吓了一跳，定神后便高兴大笑，直夸他“孺子可教也”。王磊也跟着憨笑附和，一如往常。
陈琛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王磊那极罕见的言行，莫名心惊。
待他们离开，陈琛才拍拍王磊的肩，开口安慰：“没事的老大，综测加分有的是办法，实习没了，大不了咱们多搞点社会实践，缺人扫地的小区花园还不有的是嘛。”
“不是因为这个。”王磊苦笑，“我原本是打算把学校这份工作当成这学期的主要收入，现在突然没了，我工厂那边的活儿又辞了，那我这个月要吃什么呢？”
陈琛这才知道，王磊口中常常提起的家乡“山屯”其实并不是自谦，而是一个真正的、在地图上都难找的山村。他是他们村里最穷的人家，也是镇上第一个大学生。大学四年来，他就靠着村里人的接济和自己打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为了那份不想被人可怜的“骨气”，他甚至没办过贫困补助，也从不曾把自己的情况讲给任何人。
“老大……”陈琛欲言又止。
“别说可怜我哈，我还没到那份儿上呢。”王磊仍是憨笑，态度举重若轻。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陈琛犹豫良久，一咬牙，为兄弟下了狠心，“干脆我去求我爹。你等着，我这就打电话。”
“别别别！”王磊赶紧伸手拦他，“只是一天的饭辙倒也好找，就是得累点，不要脸点。你能行吗？”
“我行！”陈琛不假思索。
王磊点头，带着陈琛直奔校外商业街，挨家挨户地问，才找到一份日结的发传单工作：要求在5小时内发出去2千份传单，工资一人20块，还包一顿盒饭。
对于陈琛这种“非必要、即缄口”的社恐来说，这份工作简直是噩梦。可他看看王磊，发现他竟能全然褪去在校内的憨厚寡言，熟练地跟每个陌生人赔笑说话，求他们拿走传单，忽然感到格外动容，便也逼迫自己开口。
风吹日晒一下午，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两人才拿到了各自的工资。陈琛只觉身心俱疲、头晕眼花，不顾王磊的劝阻，硬是拿着刚到手的钞票买了烤串和啤酒，又邀请王磊一起坐在马路边吃喝。
陈琛又饿又渴，吃喝都很急，却不知自己不胜酒力，很快便醉得口无遮拦：“他妈的，老二真是个王八蛋！不声不响地抢了你的实习，还在那儿装好人！贱不贱啊！”
“别这么说，他的能力确实比我强。”王磊淡淡地说。
“扯淡！他有什么实力？不就是长得帅、会来事儿吗？我他妈最看不上这种小白脸。”陈琛愈发激动，恨不得一指戳烂在空气里的假想敌。
“不能这么说。”王磊仍是这句话。
“你——怎么还替他说话啊？”陈琛瞪着醉眼，张口结舌，满面委屈，“老大，你——都不知道，我那个学生会长也是他暗中联络、逼我辞职的。我只是一直没告诉你们。”
王磊叹了口气，起身扶他，“你喝多了，走吧，咱回宿舍。”
陈琛却固执地一扭身甩开他的手，声音更大，“我怎么——喝多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刚辞职没几天，他展鹏飞就在系副主任那个老头的保荐下空降当了会长。老大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王磊伸出的手臂忽然顿住，声音竟有些颤抖，“可咱们不是兄弟吗，他为啥要这么做？”
“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铲除他留校的对手！在利益面前，他的眼里哪儿还有兄弟！”陈琛坐在地上放肆狂笑，声音凄凉。
王磊愕然蹙眉，在夜风中久久呆立，沉默不语。
他心里的信任崩塌了。大学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三个室友都是他无话不谈的兄弟，他也一直真心把他们当成亲弟照顾。就算展鹏飞不了解他的家境，也总知道他在勤工俭学，为何他还要这样对待自己？
王磊的心里，于一瞬，恨意滔天。
与此同时，在2025年，刚下课的展颜终于接到了父亲的回电。
展颜大为惊喜，立刻询问父亲跟童母【杨帆】的关系。可展鹏飞却似对这名字极厌，坚称杨帆是个疯子，又发誓自己与此人毫无关系。
展颜本想与父亲详谈，却见母亲的助理沈琼开车前来，只好先挂电话，心里却更困惑：倘若父亲所言不虚，那童母的仇恨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这世上真有讨厌自己亲生女儿的母亲吗？
展颜想了想，主动点开童思辰的微信聊天，“思辰，你想到套路你妈妈的办法了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