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的真诚目光并未换来母亲的敞开心扉。相反,安然顿了顿,声音忽然转冷。
“别这么幼稚行吗?”安然毫不客气地用眼神剜过去,“你们真以为很了解我?”
“我……没有……”
面对怒颜的母亲,展颜的勇气依然缺乏,连声音都不由地打折。
“够了,真是浪费时间。”安然简短地总结谈话,抬手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从兜里掏出一张钞票拍在桌上,“下次别再来找我。”
出了咖啡厅,安然即拨通了陈雪原的电话,将方才陈琛找人冒充女友的事情尽数汇报。
陈雪原自然问起了“冒牌女友”的身份。安然犹豫片刻,却不由自主地包庇了展颜。
待电话挂断,连她自己都奇怪:她为何会包庇展颜?难道只因她是好友的表妹吗?
但安然毕竟是安然。这类无解的问题并未耽搁她太久,便被她扫出脑海。她仰头看天,疲惫地做了个深呼吸,随后重整气场,大步向去医院方向的公交站走去。
与此同时,陈琛也收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结合安然的身份,他自然猜到了电话内容,先找个借口与展颜告别,随后才给父亲回了电话。
父亲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两个字虽简短,却令陈琛在初秋未尽的炎热里长久地战栗。他在街上晃荡着拖延时间,还买了几罐啤酒麻痹自己。
直到啤酒都喝完,他才磨蹭到家门口,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饭桌上首的父亲。
咚,咚咚!
这是父亲弓起手指敲桌面的声音。同样简短,却像敲在陈琛的神经上,令他骤然清醒。
“戒尺。”
父亲依然简短地下令。
饶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陈琛的喉头仍不自觉地向下一滚。在父亲毫无感情的目光里,他木然起身,从那张被挂在客厅正中的哥哥遗像下,取下了那根由荆条改制的戒尺。
他双手高捧着戒尺,缓步走到父亲面前,然后颤抖着弯下身子,将戒尺抬得远高于顶。
“敬请父亲赐教。”他咬牙说着父亲规定的台词。
他早已没了羞耻。
啪!
一尺落下,皮开肉绽。
啪!啪!啪!
戒尺砸在皮肉上,疼得陈琛眉头紧皱。,厚重而带刺的荆条戒尺,挥动了整整二十一下才终于停下。二十一下代表着21岁,是哥哥陈阳去世时的年纪。
头顶上,父亲的声音始终无波,炸在压抑的空气里,却如雷霆万钧。
“陈琛,我要你永远记得【反抗我的代价】。你这条烂命,你活下去的唯一价值,全是你哥哥给的。这是你的宿命,你永远别想挣扎。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陈琛麻木地垂首附和,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展颜。
这个热情善良、聪明单纯、有时又略鲁莽的人,这个世上唯一无求地主动走近他的人,这个有如天降的、将时间魔法和【反抗精神】带给他的人,他可以去相信吗?
他还能说服自己再试着【相信】一次吗?
当陈琛在2005年的时空里忍受父亲责骂时,他所心念的展颜,此刻已回到2025年,赶在母亲的门禁之前回了家。
彼时的父母也已回家。客厅的电视机播着新闻当背景音,父亲在看报纸,母亲在做饭,两人时不时再聊几句天……这温馨而平凡的家庭氛围,令展颜沉醉无比。
如果这是梦,她真希望这梦永不醒来。
饭菜很快上桌。命运被改变后,母亲的厨艺也进步如飞。展颜很真诚地吃了两大碗饭,又主动跟母亲一起洗碗。随着水龙头“啪”地打开,伴着哗哗坠落的水声,展颜发问。
“妈,您……我有一个朋友,她执意要与自己不喜欢的男生结婚,明明面露难色,却又不肯承认您觉得她为何要这么做?”
当了18年的【听话女儿】,她实在不敢直问母亲当年的情感,只好学着陈琛的法子,无中生“友”地讲述了她在2005年的亲历之事,再旁敲母亲的心意。
哗啦啦——
水流如瀑地洒在一摞碗盘之间,随着时间积累、攀升,溅起的水花终于越过深槽之限,打到了安然的身上。她却没躲开,钝钝地承了一身水珠,心里为女儿的讲述而战栗。
“妈,你还好吗?”
展颜关了水龙头,递给母亲毛巾。
“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安然看向女儿,脱口而出,才察觉不妥,“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总是为这些别人的琐事耽搁时间。你的时间很宝贵,要多拿来学习。”
“我明白。”展颜习惯性地向母亲低头,却没再像过去那般放弃求解,“但我还是想知道您的想法,您觉得我这个朋友【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也许她有些身不由己的理由吧。”2025年的安然无言地凝视着自己围裙上缓缓下行的水珠,沉默半晌,才道:“比如【家人】。”
母亲的……家人?
展颜这才惊觉,自己的确从未听过母亲提及她的家人。她也见惯了母亲的刚强和独行,竟从未觉得有不妥。
连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都有“花果山”这个家,可年轻时的母亲的“家”在哪呢?
她将这份疑问揣在心里,回屋就点开了宿舍群,@齐静怡。
展颜:“静怡,你能不能教我怎么查找过往信息?”
齐静怡秒回:“OK,但不免费哦。”【表情包:期待眼】
展颜:“放心,学五的鸡腿管够。”
她在齐静怡的远程教导下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开始查找关于母亲的全网信息。
作为知名企业家和师大教授之妻,在被陈琛改变后的今世,母亲的信息更加不难检索。可奇怪的是,所有词条都无视了母亲的过往,仿佛她自诞生时起,就是如今这般样子——这是为什么?
与此同时,在2005年的时空里,随着夜幕渐深,安然才从医院里姗姗而出,眼看着远处的末班车驶离,叹一口气,伸个懒腰,缓步往学校走,没走几步,便察觉身后有异。
她在路灯下骤然停步,毫不犹豫地转头:“是谁!”
夜色下,一个男生幽然现身,走向灯光,开口即是磁性得如同播音员的声音。
“安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