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11月5日,也是历史系期中考试的第一天。
凭着陈琛整理的笔记,展颜第一次在大学里体会到当“学霸”的感觉。快速答完题后,她焦心地趴在桌上,时不时抬头看看挂钟,一等到允许交卷的时间,便立刻举手申请交卷,出门即奔赴逸夫楼。
她要在中午12点前赶过去,这是她跟陈琛约定好的。
可当她按时到教室时,陈琛却不在。窗外的流云和飞鸟亦提示着时间静止的失效——她早已发现:在被改变后的新时空里,只有他们同时在教室时,时间魔法才会复原。
陈琛又去哪儿了?
她看向黑板,确认陈琛没有留言,才通过【后门】来到2005年,直奔楼下的学生会,并在路上再次偶遇了父亲展鹏飞。
“呦!表妹,又来找陈琛啊?”
一身休闲装的展鹏飞高扬起手,热情地招呼她。一瞥一笑帅得如网球王子。
展颜点头,犹豫片刻,道:“学长,您以后别叫我表妹了,我叫展颜。”
“OKOK,可惜我今天有事,没法帮你打电话了。我不多打扰你啦。”
展鹏飞温柔地笑了笑,说话间便要与展颜擦肩而过,却被展颜突然叫住。
“爸……不对,学长,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她在【别无旁人】的楼道里转过头,盯上年轻版父亲的眸子,神情郑重,“上次跟您一起在办公室里的女生,是谁?”
展鹏飞一愣,眼睑骤然收缩,心里顿时不快。可念在展颜是女生,他便尽力维持风度,笑着想岔开话题。奈何展颜比他见过的任何女生都要难缠,见他不答,竟又抛出一题。
“学长,您喜欢的是安然学姐吧?”展颜的目光如炬,声音如针刺心,“若我告诉您,安然学姐正在跟陈琛筹备结婚,您还能像现在这么淡定吗?”
“你说什么!?”展鹏飞终于破功。
“您要是想知道更多细节,要不要【跟我合作】?”展颜不动声色地勾唇,顺势拉拢,“我们一起拆散他们的CP,到时安然归你,陈琛归我。”
展鹏飞并不即答,抬手摸了摸下巴,在心里快速盘算一番,才道:“你的事情急不急?若是不急,就跟我去个地方吧。”
展颜一怔,“去哪儿?”
“市医院。”展鹏飞淡淡地说:“我们去见见安然吧。”
在前往医院的公交车上,伴着20年前的街景流动,展鹏飞向展颜讲了他昨晚的发现。他隐瞒了昨夜与安然的谈话,只说是自己朋友在医院偶遇安然,叫他来看,他才由此得知,安然的父亲患了矽肺,术后正在住院。
“所以,您是猜测学姐是【为钱所迫】,才不得以与陈琛接触的?”展颜问。
展鹏飞点头,“除此之外绝无可能,我了解她。”
展颜却更一头雾水,“可我记得,您是双公务员家庭,家境也很好吧?那她为什么不选……您。”
许是也察觉自己问得不妥,她的声音愈发变低,到末句时,已如喃喃自语。
展鹏飞亦就此当作没听见,无言地转头,以手撑颔,望向窗外,目光幽深。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挤下公交,随着形色的人群走进医院大楼,又径直上楼前往病房区,直至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下。
正是午睡时间,病房区走廊里的人很少。展颜原本还想侧耳听听屋里动静,谁料展鹏飞竟突然拧开了房门,一把拉起她闯了进去。
吱呀——
随着开门声,屋里的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只是一瞬,他们就突变成了房内人,还成了焦点。展颜不由地在心里抱怨父亲的鲁莽,却也开始观察起屋里的情况。
狭窄的屋里并排摆了四张床,都躺了人。其中靠窗的一张上躺着个瘦黑而干枯的男人,在他的床边还摆了个马扎,其上坐着的,便是安然。
“你……们怎么来了?”
先开口的,也是安然。
“伯父好!我叫展鹏飞,是安然的同学,今天是特地来看望您的。”展鹏飞笑着用一句客套答话,径直走向安父的病床,单手掏兜摸出个小巧的红丝绒盒,却没看安然一眼,“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祝您早日康复。”
“你别这样,我们不需要。”
安然站起来,强硬地要推开他的盒子,可床上的父亲却在同时伸出了手,满脸堆笑。
“来都来嘞,带撒东西嘛!拿来给俺看看~”
“爸!”安然回首,声音愠怒。
在安然回眸的空档,展鹏飞赶紧打开盒子,连盒盖一并递到安父的手上,谦逊地微笑,“这是我朋友从东北高价寻来的野山参,听说很滋补,希望您不嫌弃。”
安父赶紧摇头,摸着盒里的人参,笑得合不拢嘴,“卜嫌卜嫌!你这男娃真是好任啊,俺家安然真是有福,找了个好对象!”
“爸,你别乱说!”安然赶紧道。
展鹏飞也笑了笑,“是的伯父,您误会了,我不是安然的男朋友。我……没这个福气。安然现在正跟我们系主任的公子交往呢。”
“俺知道!俺这病房就是亲家给安排嘞,怹还跟俺交了手术费嘞!”病床上的安父骄傲地仰头,笑出一排黑黄牙齿,更显眉飞色舞。
展颜连忙补充说:“可安学姐似乎并不快乐!”
她说这一句话时,声音仍然很轻,却将气氛乍然拉入寂点。安父和展鹏飞同时看向她,却都无言。最后,还是安父不快地剜她一眼,转向女儿,重新开口。
“闺女,你瘪听别人瞎说!多听亲家话,把人家攀好了,这才是你最该干嘞!咱家以后的好日子可就都看恁了。”说完,他又抬眸看向展颜,似叮嘱又似警告地说:“快乐是个撒?俺活这些年了,俺能不懂?【有钱就有乐儿,没钱咋都乐不了】。”
“我明白,爸你别多想了。”安然假笑着附和父亲,神情却是怅然。
咚!咚咚!
吱呀——
房门突然又响,随即再次敞开,放进一个面色冷硬的护士。
“302床安长根,你们的住院费到底交不交?今天再不交就……”
“交交交!我这就去!”安然赶紧起身,匆匆推着护士出门。
展鹏飞和展颜赶紧跟上,看着安然窘迫地在路人的侧目里掏遍了口袋,将兜里的纸钞和钢镚全递了出去,“您看这些够不够?”
护士皱着眉接钱,却连数都没数,“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你知道你们欠了多少钱吗?”
“能不能……请您再宽限几天?”安然咬了咬唇,咬牙恳求,“我这次一定能筹够钱!您医者仁心,算我求求您了。”
“妹子,我宽限你,谁宽限我啊?”护士叹息。
展颜不忍地看着母亲的愁容。她不由想:在母亲后来独自拉扯她长大的那些个日夜里,又有多少次像此刻这样为了谋生钱而苦求他人呢?
她真想像个女侠似地站出来帮一帮母亲。可来自2025年的她,钱都存在手机支付里,兜里也没有现金。最后,还是父亲掏空了自己的口袋,又打电话叫来了他的一众兄弟凑钱,才终于凑足了住院费。他还拒绝了母亲的欠条。可母亲还是生硬地表示她一定会尽快还钱,父亲只好淡笑,“随你吧。”
展颜愈发觉得不懂:年轻时的父母之间,这种相熟却又疏离的氛围,究竟是为什么?
除了钞票之外,父亲的兄弟们还带来了【一则消息】。展颜不知那消息是什么,只看到父亲脸色一变,随后便自称有事,先与那群人一道离开了。
待父亲走后,母亲又回到病房安顿一番,才与展颜一起回校。
月光下,她们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前行。在快走到公交站时,安然蓦然抬头,看看不远处的路灯,忽然停下脚步。
“现在,你总该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跟陈琛交往了吧。”她神情疲惫地看向展颜,笑意凄凉,“我就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得去卖个好价钱,才能帮我的爹妈过上好日子。这就是他们养我长大的【代价】。”
从浓云中不时探头的黯淡月光,将母亲清瘦的面容衬得更加清冷哀伤,看得展颜心痛。她忍不住向母亲打包票:自己一定会想到办法,让她能有选择的自由。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安然不解。
展颜一时语塞,不由地想起陈琛,忽然有了办法:“学姐,你听过【陌生人理论】吗?它是指……”
她学着陈琛曾经安慰自己的样子,手舞足蹈地,信誓旦旦地,用胡诌软化着善意的棱。
看着年轻版母亲将信将疑的样子,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