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飞兵北上
李幺傻2023-06-28 10:105,719

  

  6月6日,三十八军独立四十六旅飞速增援九十六军,很快就接近了九十六军军部。

  九十六军军部附近的柏树岭阵地上,三十八军独立四十六旅七三八团一营营长昌志亚率领全营战士,从拂晓与日军一直激战到午后三时,打退了日军多次进攻。工事已经损坏殆尽,人员伤亡也过半。四时许,日军又开始进攻。为了减少伤亡,孔从洲令昌志亚带着全营后撤,并派出部队进行掩护。黄昏后,昌志亚带着仅剩的半营战士撤退到了一个叫做马村的地方。

  独立四十六旅主力部队,这天英勇奋战,自昼达暮,血战不休。黄昏时分,因为整个战局都对我极为不利,孔从洲命令缩短防线,保存有生力量,向马村集结。

  晚十时许,独立四十六旅旅长孔从洲从盐商仝定镐和牺盟会成员刘少白那里得到了两份情报,两份情报的内容极为吻合,都是说日军北面布防稀疏,后方空虚。半夜时分,游击队也送来了情报,照样是说日军北面防守薄弱。

  盐商仝定镐,在山西做生意,搞长途贩运,为独立四十六旅提供食盐。

  第二天黄昏之后,九十六军军长李兴中在老平陆县城东门外的麦地里,召开师长旅长会议,研究突围问题。大家议论纷纷,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一直到了夜晚十时,会议还在举行,而外围的日军正在步步逼近。孔从洲根据四十六旅侦察排在敌后侦察到的情况,和盐商、平陆县牺盟会成员、稷王山游击队送来的情报,判断日军倾巢出动,后方必定空虚。于是向李兴中建议说:“我军现在的形势是三面受敌,一面临河,敌占锅沿,我在锅底,恰似釜中之鱼,形势十分危急,我军的东西两面都有日军的重兵集团,向东突围与三十八军会合已不可能,北面虽有敌人,但根据所得到的情报,日军仅有少量的步兵和两个炮兵中队,以及一些伪军,比较空虚,我拟向北突围,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直插敌人的后方,将

  敌人引向北面,为军部和兄弟部队向东突围创造条件。否则,天亮之后,不是被日军飞机炸死,就是跳黄河淹死,或者当俘虑,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孔从洲说完后,又说,时间紧迫,不能再拖延了。说完就立即返回旅部,组织部队星夜突围。

  关于当时的战况和情势,孔从洲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日军西起芮城县陌南镇,东到张店,兵分九路向我中条山进攻。主力沿张(店)茅(津渡)公路南下,七日突破我军防线,八日攻陷了平陆,十日占领茅津渡,将第三十八军和第九十六军从中隔断。与此同时,由张店南下之敌,从东往西打,来自芮城方向之敌,由西向东打,对我实施两翼夹击。因为南河北山,纵深极短,没有回旋余地,致使我九十六军军部和其所属之第一七七师、独立四十七旅,以及我旅部队,被敌人压缩包围。该地域地势低凹,面对高山深沟,背临黄河,东西两边的高原,均已被日军占领。形势犹如一口大锅,敌占锅沿,我在锅底,空间狭小,P人形拥挤,敌飞机和炮兵对被围部队日夜实施狂轰滥炸,我军伤亡极大。

  昌志亚率领仅剩的半营战士,担任整个独立四十六旅的突围先锋。

  昌志亚出生在陕西省临潼县油槐乡,现在叫西安市临潼区。昌志亚上过私塾学校,很小的时候就深受舅父曹印侯的影响,精忠报国,沙场建功。曹印侯是民国时期的关中三杰之一,辛亥革命陕西领导人,攻打陕西清政府衙门的敢死队队长。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曾写诗赞誉曹印侯:

  跃马横戈西复东,

  手持白刃定关中。

  西湖遁去呕心死,

  落日河山起大风。

  昌志亚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冯玉祥举办的军事学校。19岁军校毕业,在冯玉祥部任连长;20岁时,再入南京军官学校补习班学习,毕业后在杨虎城十七路军警备旅任排长,后升为连长。十七路军中,教导团和警备旅属于装备最好的,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所有军官都从军校毕业,所有士兵都接受过文化教育。

  很多抗战老兵说,接受过教育和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士兵,一上战场就能够看出来。接受过教育的士兵会动脑子,会观察地形,避实就虚,查看地图,以逸待劳,而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士兵勇则勇矣,但作战缺少技巧,伤亡较大。抗战时期,战斗力最强的,战果最辉煌的,是缅北战场上的新一军。新一军歼灭日军的数量是自身的三倍,这样的战果是整个抗日战场上中国军队绝无仅有的。新一军人员素质很好,“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所有的士兵都接受过中学以上的教育,而团长以上的军官大多数都毕业于世界著名军校。美国的新式武器,他们一看英文说明书就懂,然后就能熟练操作。新一军军长孙立人就具有清华大学和弗吉尼亚军校两个学历,美国二战著名参谋长马歇尔、猛将巴顿都毕业于这所军校。新一军中的另一个著名人物,后来成为新六军军长的廖耀湘,也拥有黄埔军校和法国圣西尔军校两个学历。法国圣西尔军校是欧洲最著名的军校,是拿破仑当年创办的。

  西安事变前,昌志亚任孔从洲警备第二旅五团一营二连连长>事变后第三天,昌志亚就尊奉西安城防司令孔从洲的命令,将中央军在西安火车站旁一座军火库里的弹药,秘密送给了驻扎在陕西三原县的红军。这批弹药U:困境中的红军兴奋不已。

  抗日战争爆发后,昌志亚跟随警备第二旅开赴山西前线。永济血战的时候,家中突然捎话过来,说侄儿出生了,让他起个名字。昌志亚说:“叫蒲州。”永济城,当时叫蒲州。以蒲州为名,大概是为了让后辈记住这场血腥战役。

  六六血战的时候,昌志亚随从已经由警备第二旅改编为独立四十六旅的部队,被日军压缩在了一处非常不利的地形中,此处地形形似锅底,而且三面临敌,一面背水,此为死地。

  当时的形势极为危急。独立四十六旅决定突围,然而怎么突围,从哪个方向突围,大家莫衷一是。日军封锁了所有出山的道路,贸然突围,只会自蹈死地。

  这时候,昌志亚站出来了。

  昌志亚告诉孔从洲说,他在这一带驻扎很久,熟悉周围地形,西北方向有一条小路,不为人知,可以直接通往后山,跳出日军包围圈。

  也有人回忆说,当时,有人在这一带贩盐,盐贩子极为隐秘,所走的也是最为隐秘的道路。这条道路日本人不知道,但是盐贩子知道,盐贩子把这条道路指给了被围困的中国军队。

  孔从洲听到有这样一条隐秘的道路,立即命令组织力量,实施突围。昌志亚指挥的一营,担任前锋。

  昌志亚带着一营最先出发,后面是独立四十六旅的大部队。夜色朦胧,虫鸣啾啾,战斗了一天的日军,此刻正在酣睡,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在浓浓的黑暗中,一支中国军队在衔枚疾行。

  而一营一连更是前锋的尖刀,连长叫张玉学。一连集中了全营所有的十几把轻机枪,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十几颗手榴弹,一旦遇到阻击,就猛打猛冲,杀出一条血路。

  一连走到夜半,来到了一个叫做车庄的地方,那里驻扎有敌人,村庄前后各有两个岗哨。昌志亚命令张玉学先摸掉岗哨,然后冲进村庄。张玉学带着人解决岗哨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村庄,从被窝里怜起来的,竟然是一群伪军。

  伪军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伸在眼前的明晃晃的刺刀,魂飞天外,他们一齐下跪叩头,叩头如捣蒜。昌志亚命令他们穿好衣服,然后列队训话。伪军们乖乖地站成一排,缩头缩脑,诚惶诚恐。

  昌志亚面对着伪军,怒斥道:“羞你先人哩,给日本人卖命,你们还是不是中国人?”

  伪军们吓坏了,又赶紧跪下磕头,口口声声说他们当伪军是被日本人逼迫的,是迫于无奈的。昌志亚说:“今天先不杀你们,留下你们的性命,赶快去稷王山上投奔游击队。如果下次看到你们还当伪军,决不轻饶。”伪军们又赶紧磕头,连声说:“不敢了,不敢了。”

  稷王山,位于晋西南四县交界处,海拔上千米,属于中条山的一脉,当年有一支游击队在山上打鬼子。

  史料记载,在1938年,中国战场有伪军78000人,这些人都出现在敌后战场,而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冈村宁次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

  这些将领可以说对蒋介石不够忠诚,但对国家民族倒有相当诚意。他们到北京或在当地初次见到我时就说:“我们不是投敌叛国的人,共产党才是中国的叛逆,我们是想和日军一起消灭他们的。我们至今仍在接受重庆的军饷……”

  很多人当伪军是身不由己,有人为了自保,有人为了养家,有人出于投机心理,很少有伪军真心实意去作战,所以,伪军的战斗力是相当得差。

  在抗战时期,无论是与共产党军队作战,还是与国民党军队作战,伪军的战斗力都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的待遇、武器、装束和日军比起来都差一大截,日军也瞧不起他们,他们的处境相当尴尬。

  先锋营又向前进发,走了没有多远,就在半山腰见到了一支日军的炮兵部队。张玉学请示昌志亚怎么办,昌志亚说:“顺手牵羊,干掉他。”

  这里是日军占领区的后方,最前面有日军铁桶一样的包围圈,然后是伪军部队,这支日军炮兵部队完全没有想到中国军队会从天而降。当时,黎明即至,日军炮兵提前开饭,准备在饭后开往前线增援。炮兵们围在热气腾腾的饭锅旁,等待开饭,12门大炮和4门迫击炮,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边,连岗哨也没有。昌志亚带着尖刀营突然出现在了日军的炮兵阵地,一阵排枪打过去,鬼子的炮兵就几乎全部报销了。

  日军一个炮兵中队长一听到枪响,就像兔子一样飞奔。他没有带枪支,没有穿衣服,无牵无挂,战士们在身后猛追,一直追到了几公里外,才将他击毙。如果这个中队长逃脱了,则就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打死了全部日军后,面对那一排整整齐齐的大炮,昌志亚犯难了,带走吧,长途奔袭,行动不便;不带走吧,又实在舍不得。

  那时候的大炮对中国军队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中国军队中一个炮兵排,也仅仅只有两门大炮,那么这12门大炮,就是六个炮兵排,六个炮兵排,那等于是一个炮兵营了。而炮兵营,也只有军一级的单位才能配备。八路军直到1940年百团大战的时候,才拥有了一门大炮,是一二九师新六旅旅长易良品缴获的。

  《孔从洲回忆录》中写道:

  只身逃窜的伪军中队长,被我追赶几公里之后击毙,此役可谓不漏一人一马。此外,我部还通过内线的掩护,收缴了一个伪军连的枪,破坏了公路和电话线,缴获山炮12门,迫击炮四门,为行动轻便起见,

  我们将缴获的山炮全推下山涧,只把炮栓和瞄准镜、望远镜等光学仪器和四门迫击炮带走了(部分光学器材后来作为战利品上交军、集团军,以及战区长官部)。在缴获品中,还有日军的军用地图和作战命令。

  枪声惊动了附近的日军,有一小队日军循声赶来,他们一路只顾急急忙忙地奔走,没想到遭到了张玉学尖刀连的伏击,这一小队日军很快就被击毙。日军可能不会想到后方出现大批的中国军队,他们以为只是一场与小股中国武装的遭遇战,所以就只派遣了一小队日军支援,没想到这一小队日军走上了死亡之途。

  部队继续前行,来到了一座叫做五龙沟的村庄附近。早起下地的村民突然看到这支从天而降的中国军队,喜出望外,他们告诉说:“附近的山上有一队鬼子,人数有二三十个。”

  先锋营像孙悟空一样,钻进了鬼子的肚子里,只要想打,就有打不完的仗。战士们听说附近的山上有鬼子,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昌志亚请示孔从洲,孔从洲看到天色尚早,就命令速战速决,然后追赶大部队。

  这时候,晨曦初露,星辰渐落,鸟雀的喧嚣声次第响起。孔从洲带着大部队走山下大路,昌志亚带着小部队攀山间小道。一名村民在前面带路。

  攀上山顶,看到一座寺庙。村民说,鬼子就在寺庙里,寺庙名叫五龙庙。昌志亚将先锋营分为两队,从左右两边包抄了五龙庙,用刺刀解决了岗哨后,突然冲进庙中。此时,庙里的日军还在呼呼大睡,战士们抡起大刀片,像切西瓜一样割下了日军的头颅。日军的头颅像西瓜一样随地乱滚,汁液四溅。

  战斗结束后,陈作斌发现还有一个日军军官活着,他从日军衣服里搜出作战命令和军用地图。然后,用一根长铁丝系在这个军官的脖子上,像牵狗一样牵出了寺庙。日军军官的脖子被铁丝勒着,满脸通红,撤撤乱叫。每一个看到日军军官狼狈状的战士,都捧腹大笑。

  陈作斌是陕西西安人,上过私塾学堂。当年日军侵略,他在全民抗日口号的感召下,报名参加了东北军。可是在东北军里,他受到欺负和排挤,愤而离开,来到了陕西省朝邑县,加入了陕西军孔从洲的警备第二旅。因为陈作斌识文断字,聪明伶俐,被安排做孔从洲的警卫员。中条山保卫战开始,警备第二旅东渡黄河,陈作斌要求在一线作战,来到了昌志亚的这个营。

  在永济血战中,已升为班长的陈作斌带着战士在战壕里隐蔽,日军飞机在空中轰炸,一名小战士在战壕中乱跑,惊慌失措。陈作斌一把拉住他,不认识。小战士说,他是前面战场上退下来的,阵地被日军占领了,他找不到被打散的部队。陈作斌让这名小战士跟着自己,不要乱跑,这样太危险。小战士很听话地隐藏在陈作斌身边五六米的地方。

  飞机轰炸过后,日军的大炮又打响了,炮声过后,日军发起了冲锋,陈作斌带着战士跃出战壕,与冲上来的日军厮杀。可是,小战士刚刚站起来,一发炮弹落在他的头顶上,他一声没吭,就被炸成了碎片。

  这名战士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是哪支部队的,陈作斌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说话是陕西口音。

  很多年后,陈作斌还会想起这名小战士,他一想起来,就泪眼婆娑。

  永济血战后,陈作斌又参加了六六血战和此后陕西军的所有重大战役,他从班长升为了排长、连长,亲眼看到了无数惨烈的战争场景。有一次,他们全排坚守一处阵地,与日军激战一天一夜,全排50人仅剩他一人。当时的情报有误,情报说日军只有500人,而实际上进攻的日军多达5000人,而他们坚守的只有700人,700人与5000人殊死拼杀,几乎伤亡殆尽。

  还有一次,坚守中条山一处阵地,全连140人与日军血战,战至最后,只剩下了12人。

  这些年来,每次提起中条山保卫战中这些往事,陈作斌都会大哭一场。

  那天,昌志亚带着一营人马抄近路追赶大部队,又在山中意外地看到了两所日军的后方医院,同样毫不客气地袭击了。黄昏时分,终于在夏县境内追赶上了大部队。

  夏县在中条山的北麓,独立四十六旅已经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挺进到了日军的后方。

  连续多日激战奔袭,战士们疲惫不堪。然而第二天,孔从洲又命令一营营长昌志亚、二营营长杨健、尖刀连连长张玉学,各带一路人马,兵分三路,大张声势地袭击夏县境内的日军据点,吸引日军的注意力,让日军从平陆前线撤兵。

  三支人马出发了。在连续两天里,他们袭击了日军多处据点,让西线的日军惶惶不可终日,电话不间断地打到了平陆前线,前线的日军因为后院起火,也惶恐不安。

  就在三支人马把日军防守空虚的夏县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独立四十六旅的大队人马在史家峪、井沟等地的密林里休整〃日军的飞机一次次飞临头顶,想寻找中国军队轰炸,都没有得逞。两天后,独立四十六旅向东南方疾行,在中条山娘娘庙与三十八军军部会合。

  独立四十六旅自南向北,穿越中条山的突围,彻底打乱了日军的战略部署,也保障了其余部队的突围成功。

继续阅读:第七节 陕西冷娃的复仇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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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男儿血:中条山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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