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灼灼和高熙寒如今一起跪在天湖山庄会客厅的地上，身后是紧闭的会客厅大门，面前的是两位家长——天湖山庄四庄主顾坤和，以及高熙寒的老爹、高家目前的老爷高凌云。室内除了四个人以外，便只剩下了几位贴身的下人。
原本顾坤和和高熙寒在会客厅说得正欢，顾灼灼和高熙寒前来的时候进门便看见两位老爹笑着的模样，甭提有多高兴了。
然而现在，整个会客厅的气氛却压抑极了。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顾灼灼和高熙寒进来关上了门，便一同跪在地上，和排练好的一样，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自己与对方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绝无半点男女之情，不愿嫁娶。以致于热闹的氛围瞬间冷场，十分尴尬。
顾坤和的不悦已经直接写在了脸上，他眉头紧皱，胡子又像平日生气那样翘了起来，眼里仿佛烧着怒火一般。至于高凌云，一直都是个商场行走的人，内心的脾性不会如此明显地浮现在脸上，看上去只像是没有表情，但仔细一瞧，感觉整个脸已经是铁青，仿若脑袋周围下一秒就要开始冒黑气一般，牙关应该是紧紧咬着，努力忍住不在天湖山庄的地界发作。
沉默最终还是被顾坤和打破了，他一脸严肃，冲着高凌云道：“在下想与小女到后面院中厢房单独聊聊，还望高老爷海涵。”
那高凌云也不介意，反而舒了口气一般：“明白，四庄主且去吧。”
瞧那架势，应当是与自家儿子也有话想单独说，这一来二去的，反而正好。
言语间顾坤和已经起身，顾灼灼只能也站起身来，跟着顾坤和前去，一边还回头看了一眼高熙寒，他似乎是感受到了顾灼灼的目光，抬起头来与顾灼灼对视，点了点头，仿佛是在为顾灼灼打气一般。
自己这状况，比起高熙寒，可能还要好些。
顾灼灼在心里叹了口气，与顾坤和一起绕到会客厅后，从后门走了出去。
刚一进后院厢房，顾坤和便令小静关上了门，他剑眉依然蹙着，刚一坐下，便对着站着的顾灼灼道：“跪下。”
顾灼灼也听话，反正之前在会客厅中也是跪着的，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去。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男子，爱的就是这个丫头。”顾坤和的语气全然不似曾经和顾灼灼提起这事时那般愤怒，反而充满了不甘和悲愤。
“真不是！”顾灼灼觉得无语，她万万没想到，顾坤和怎么就在这方面杠上了？
“那你为何不喜欢那高家少爷？”顾坤和叹了口气，“如今你已经二十有二，便都算过了嫁人的年纪，可你偏生合高老爷子眼缘，门当户对，人家也算相貌堂堂啊！”
“四庄主可曾想过，高家少爷如今尚且比小姐小上两岁，就算想找位年方二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姑娘也绝非难事，并非练武世家的高家，观念传统，怎么就能看上练武近二十年且又过了年纪的小姐？”
还未等顾灼灼回话，她便听到一个年轻姑娘细细的声音，有力而坚决地道。
“我与灼灼说话，轮得到你插什么嘴！”顾坤和一听，一下便有了怒意，声音也高了起来。
“就算是男子，及冠之年也算不得年幼了，优秀的高家少爷，又是怎么便拖到了今时今日？”顾心儿似乎全然不怕顾坤和一般，直直望着他，“四庄主在乎小姐的婚事，想将她许一个好人家，怕她与我生了别的念头，可四庄主可曾了解过，高五少爷他平日里又可有相好？若高五少爷心中惦着念着的是一男子，因此才迟迟不肯婚配，高老爷走投无路，如今想的便是要小姐进高家去管他管不住的儿子，四庄主还会愿意将小姐嫁与高家吗？”
“心儿！”顾灼灼一听，这顾心儿怎么将这事儿给抖露出来了，还说了一堆胡话，直接吼道，“爹，你别听她的！灼灼是真的有了心上人才不愿意嫁的！先前爹爹已然猜中，灼灼心悦之人正是那沧海盟白子阳，这一切，与高熙寒无关！”
她一直知道这事哪怕是在自己曾经的年代都不是张口就能说出的事情，甚至还交代过顾心儿要替高熙寒保密，如今一听顾心儿竟然全盘托出，瞬间急了起来，一股脑地将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等等。心儿，你且接着说，方才你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顾坤和被一大堆突如其来的信息搞得晕头巴脑，但所幸还是抓住了重点，没有理会顾灼灼，反而追着顾心儿问道。
“高家少爷心有所属，且对方还是一位男子，千真万确。”顾心儿道，“嫁娶之事，虽说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小姐不愿意，高五少爷也不愿意，难道四庄主觉得这会是一桩好姻缘吗？要我看，倒还庆幸小姐不愿意，若是小姐对那高家少爷一见倾心、真嫁过去了，那才算是……入了火坑呢。”
“心儿，你闭嘴！”顾灼灼此时直接站了起来，顾不得其他，冲着顾心儿吼道。
顾心儿没有动，更没有住嘴，反倒是定定看着顾灼灼：“我说过，只要不会牵扯到小姐，就不会将此事说出来，可如今这样的情况，我不得不说。我知道小姐您顾及高五少爷的颜面，不愿将此事败露，可小姐是否想过，若是四庄主就是不喜欢白前辈，就是执意要你嫁给高家怎么办？高五少爷能为了父命邀您散步，邀您野炊，您怎么就能保证他不会为了父命选择娶您？若是今天就定下了这门亲，小姐您要怎么办？以您的性子、高家的规矩，管得住那跑商都追着心悦之人的高五少爷吗？难道您想日日守着空床，念着自己曾经的相好，又想着夫君与一个男人幽会的场面吗？还是说逃婚？和白前辈私奔？抛下天湖山庄和沧海盟的一切躲到天涯海角，守着没有人祝福的爱情过一辈子？”
这话说得，叫顾灼灼愣在了当场。她之前确实未曾想过这一点，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周旋，什么都想要，却全然忘记自己如今竟然是差一点便要成为同妻了。高熙寒的骗，是下策中的下策，而逃，也是她想过的另一个下下策，她确实可以去深山老林中过着隐居的日子啊，可却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白子阳身上还肩负着责任。
“对不起……”顾灼灼想到这，终于低下了头。
“所以说，高熙寒这事，是真的？”顾坤和到如今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一般，看向顾灼灼问道。
“嗯。”顾灼灼点了点头，“那日野炊，我二人便已经坦言，心中都有了心悦之人，而他所牵挂的，也确实是……一名男子。”
“成何体统！”顾坤和猛地一拍桌子，“那高凌云，八成是知晓这事！竟是如此这般欺侮我顾坤和！待我现在便去找他算账！”
“爹！”
“四庄主，您之前不也以为小姐是磨镜之好，还逼着小姐去那诗词会，这不彼此彼此嘛……”顾心儿开口道。
顾坤和原本都已经站起了身来走到门前，正准备打开门，听到这话猛地转过了身来，望着顾心儿，似乎即将发作一般，然而张口，话到了嘴边，却是转向了顾灼灼：“你确定你喜欢的不是这个小妮子？”
“爹您消消气……”这顾心儿也太大胆了，顾灼灼又急又气，连忙安抚顾坤和的情绪。
“是白子阳？”顾坤和没有理会，问道。
“是……”
“这事儿，你还须得与我好好说道说道。”一边说着，顾坤和一边向着座位走去。
***
“我问你，你是不是心里依旧惦念着那戏子！”
在确认顾坤和和顾灼灼已经出了门，又遣下人将门窗都关闭后，高凌云终于发作了起来。他不再抑制眼中的怒火，仿佛下一秒便要将面前跪着的高熙寒生吞活剥了一般。
“是。”高凌云虽然跪着，但身板却挺得笔直，抬眼望着高凌云，眼神平静却又坚定。
“你这是要气死我！”高凌云一掌拍在了桌案上，上面放着的茶具都发出了响声。
“您让熙寒参加诗词会，熙寒去了；您唤熙寒与顾家小姐搭话，熙寒去了；您要熙寒约那小姐野炊，熙寒也去了。熙寒一步步退让，最终却换来了您的提亲，如今儿子只觉身在悬崖峭壁，背后便是万丈深渊，熙寒不孝，如今不愿再退了。”高凌云道。
“那戏子有什么好！竟如此迷了你的心窍！我告诉你，你必须娶这顾家小姐，若你不愿，我便让那花语怜不再存在在这世上！”
“我不能娶。便是逢期不在这世上，儿子的心也只会随他远去。”高熙寒听到这个名字，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变化，手攥成了一个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父亲从小便教育熙寒，经商有道，须得以诚信为本，如今父亲瞒着顾家，与骗又有何异？每每思及此事，熙寒的良心便无法安宁。若父亲执意如此，熙寒宁愿被逐出高家。”
“你！”高凌云此刻已然咬牙切齿，“经商是经商，与嫁娶有何关系！”
“在熙寒看来，这便是父亲的一桩生意罢了。”高熙寒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戳中了高凌云，“您不妨将熙寒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一事告诉顾四庄主，且看看四庄主是否依然愿意将三小姐嫁入高家。”
高凌云看着高熙寒，眉头紧紧皱着，一言不发。他自然知道，若是真让顾家知道了这件事，亲事便肯定凉了。
高熙寒看高凌云不说话，想了想，接着开口道：“如今大哥已有二子，三哥也有一子，二哥家的虽然是个女儿，但二嫂如今已又有了身孕，四嫂也同样有喜，高家人丁兴旺，绝不会在熙寒这里断了血脉。熙寒自知逢期无法入高家府邸，熙寒也并不强求，能时常去听听戏便已满足。如今只恳请父亲同意熙寒此生不娶，熙寒一定一心经商，辅佐父亲和几位兄长，维持家业，不负初心。”
说罢，高凌云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高凌云一边听着，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想起他之前挺直的腰背和坚定的眼神，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
经商有道，诚信为本。高家世代经商，这还是自己的父亲当年教他的。原本自己最满意的，正是眼前跪着的这个五儿子，高凌云本有意将家业传给他，不惜一切代价，也希望他能如他的几位哥哥一般娶妻生子，传承家业。然而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高凌云却像泄了气一般。
“罢了。”高凌云沉默了许久，长叹了口气，“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