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阳放开顾灼灼后只在她身后看了两式便悄悄离去了。
他快步行走,走向了王语溪居住的地方。王语溪是沧海盟里唯一一个独享一栋三层小楼的人,且她的屋子地势偏高,周围空旷,离归月堂其他人的住处都远不少。
原本他想和她约在昨夜谈话,但想到昨日她喝得有些晕乎,最终还是放弃了,改而约在了今日清晨。
然而她的小楼,现下却大门紧闭。
白子阳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果然是给自己留门了——昨天吃完火锅,开门冷风一吹,倒是把王语溪吹清醒了,哪知她一看天,说是星象清晰,不能错失良机,反正谈话也约到清晨去了,接着招呼都没打就没了踪影,看来昨夜她至少熬了大半夜,能起来就怪了。
二楼房间的门是锁着的,白子阳重重敲了几下,而后下了楼,去后院的井中打了壶水,回来将碳炉点燃。
等水烧开,茶香四溢的时候,身穿宽大道袍的王语溪总算下了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喝茶么?”白子阳问。
“多谢。”王语溪答。
白子阳一边为王语溪沏茶,一边问道:“如何?昨夜可有收获?”
“并无。”王语溪摇头,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答案,白子阳倒也并不意外,只换了个问题:“昨日之事你可是还有什么想法?”
“嗯……我记得你们昨天是决定今日就为她进行考试吧?应该也通知了定远堂那边?可我总觉得还需要再做些什么。”王语溪一边坐下,一边点了点头
白子阳耸了耸肩:“确实,现下以她的性子,就算摊牌,也不一定加入。”
“我本想不如你再换个身份回天湖去,可这样一来,就和上次你同汪书贤说的一样,便与最开始并无区别了。她都在这里了,就算不能劝进来,也不能就将这张牌给弃了……”
“可若是现在再安插我到她身边,总觉得只会徒增怀疑……况且送个小厮给一个姑娘家,似乎也并不合适。”白子阳道,“一个小厮,若非忠心至极,本就没理由跟着她回天湖去,更不要说我在顾灼灼面前暴露太多次,方才又近乎自爆自己就是张狗蛋,顾灼灼近几日遇见陌生男子怕是都要疑神疑鬼了。”
“你没有告诉她你就是张狗蛋啊?”王语溪倒是有些惊讶。
“没有……”白子阳语气里有几分敷衍,似乎并不太想接着说这个话题。
“你不对劲……”王语溪瞧着白子阳的模样,眯了眯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坏笑着道,“要不你就以白子阳的身份,和她关系再近一些……?我瞧着这位顾姑娘,似乎对你也……”
白子阳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毛,没有片刻思索,便立刻出声打断了王语溪:“不好。”
“为什么?”
“不好便是不好,没有为什么。”白子阳没有看王语溪,只自顾饮了一口茶。
顾灼灼是个许多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姑娘,她那些害羞和慌乱,白子阳多多少少是能感觉到的,至于自己的心思,白子阳心里自然也清楚。但他也明白,感情原本是纯粹的,可若是带着目的,便会变味了。虽说明面上利用这感情算是个上上策,但这却也是白子阳的底线,他宁愿换个别的路子。
屋里的谈话猛地终止了,王语溪不明白白子阳的想法,但白子阳方才神情语气都十分严肃,导致她现在也不得不和白子阳一同想别的法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王语溪才再次猛然出了声:“我又有个主意!”
“什么?”
“还是把你安排到她身边去。”
“送一个小厮给一个姑娘家,怕是不太合适。”白子阳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
“不是送她,只是安排到身边罢了。”
“男女有别,这要怎么送到身边去?”白子阳觉得好笑。
“男的不行,女的总可以吧?你不是会缩骨么?”王语溪一边思索,一边道,“至于这徒增怀疑的事情,就看你能不能取得她的信任了……”
说着,王语溪露出了个略带揶揄的笑容,看向了白子阳。然而刚转过头去,却对上了白子阳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他微微蹙着眉头,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语溪其实并不算习惯他这副面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收起了那揶揄的笑,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咳……当我没说。女装和缩骨也确实辛苦了些……”
白子阳沉默了片刻,而后才缓缓开口:“我倒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这下轮到王语溪震惊了,她瞪圆了眼睛看着白子阳,老实说,她方才也算是想破脑袋想不出法子,最后半开玩笑给出的建议,哪知道面前这位冷面杀手竟然认真地觉得不错。似乎是确认了白子阳并没有开玩笑,她只好道:“我那里还有几身没有穿过的衣服,只是款式稍微简单了些,因此没有送给她,现在不如我送给你……?”
“你的衣服就不必了。我一会儿叫人送几套小些的来。”白子阳摆了摆手,转头正对上王语溪疑惑的眼神,补充道,“我听说前几日平阳侯府跑了个丫鬟,如今就在归月堂,昨日刚醒,你帮我与她说说,借用一下她的身份。没记错的话,那丫鬟似乎刚刚及笄,只有十五岁。”
***
等到彻底结束练剑时顾灼灼的心绪也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再回想起白子阳方才的话语与行径,顾灼灼更多是觉得有些许失落。
自从昨日在白子阳屋子门口不小心听到王语溪几人的对话后,顾灼灼就已经对张狗蛋的身份产生了极大怀疑。
她是在万人宴上卖过自制的奶茶——或者说乳茶,但寿喜锅和果酒这件事,不是天湖山庄内部人员绝对无从知晓,知道的人要么当时在宴会上,要么在厨房。那几日内外门弟子大多都有假,回家看望父母去了,但顾灼灼记得清楚,张狗蛋当日确实是在厨房帮忙。
加上之前在栖花楼的时候,顾灼灼在林然的脸上看到了和张狗蛋上元时节同样的眼神,是白子阳的眼神,是在林然和张狗蛋脸上充满了违和感的眼神。彼时顾灼灼不愿意去想,连带着就连林然的真实身份也不做多考虑了,可后来林然自爆身份……
现在再想想白子阳刚才说的话:他对天湖山庄一到三式如此熟悉,对几位教习剑法的庄主也如此熟悉,甚至就连萧闻雁和秦雨的剑风都能道出一二来,怎么能叫人不怀疑?就算他白子阳手眼通天,总不至于连秦雨师姐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品品他方才说的什么不会偷学和过目不忘,倒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他倒是真的没有偷练,毕竟张狗蛋可是入庄月余练不会剑诀一式的弟子,现在想想,哪里是练不出,怕是故意不练的。
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顾灼灼心底已经有了八到九成的把握,白子阳就是张狗蛋。
思及此,顾灼灼忍不住叹了口气:当时自己那般维护他,见他天资平平又受人欺负,便将他视作同类和朋友,现在想来,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还编了个凄惨的身世,什么因为天花满脸麻子,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
掉马了吧,骗子。
而更让顾灼灼难受的,还不止于此。
白子阳或许从始至终就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同类,他真正信任的人,恐怕是沧海盟的这几位。
王语溪昨日提到了快乐水,顾灼灼心下第一反应便是可乐。可如果真的是可乐,白子阳和楚玉笙也都听得明白,剩下那位没出声的也不需要避讳,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四个,全都是现代人,全都是穿越者。
顾灼灼原本并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可王语溪的用词实在是和这里的人太不一样了。她口中说的不是“暖锅”,而是“火锅”;她提到自己时用的“奶茶”,而非“乳茶”;还有最后她未能说出口的那个“ka”,那是什么词?顾灼灼联合语境,第一反应就是“咖啡”,可那玩意儿这里根本就没有。
还有,白子阳昨日从屋里出来,穿的也是那一身T恤和大裤衩。顾灼灼本以为这是只有她能见到的模样,却不曾想原来在别人面前他也能如此穿着。
到这里之前之后她都听人提起过,楚玉笙在当盟主之前,原本好像也是归月堂的。
或许整个归月堂都是穿越者。
看着荒诞,可这个可能细想之下却是最最合理的。怪不得白子阳知道她是穿越者时根本不激动,怪不得白子阳要千里迢迢把她绑架到这里来,怪不得白子阳之前一直不回答为什么带她来沧海盟……怪不得厨房的人只让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前去。
原来哪怕同为穿越者,白子阳的同类也从来都不是她顾灼灼,而是整个归月堂的堂众,大胆些想,甚至可能是整个沧海盟的人——毕竟楚玉笙可是盟主啊。
昨日就是一直在思考这些,导致顾灼灼在床上心神不宁,甚至睡着了之后她都在梦里伤神。现下又因为白子阳的出现,导致她又想了一遍,她心绪更加低落了几分。
她看了看手中的明月剑,心里觉得烦闷。所以白子阳去泠江城、去天湖山庄做什么呢?自己穿越以前他应该就在那了,天湖山庄里有什么,需要他这样潜入?如今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撩拨又是为了什么呢?
亏她还以为他或许也是对自己有些好感的,若是这也是假的……
不知不觉间顾灼灼已经走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她紧紧抿着嘴唇,用力摇了摇头,想将白子阳三个字从脑袋中赶出去,却发现小院门口有人在等着自己。
“顾三小姐。”是个年轻姑娘,冲着顾灼灼微微福了福。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几位堂主有请,还望顾三小姐随我移步沧海盟正厅。”姑娘道。
不会是因为昨日自己偷听到,要把自己叫去灭口吧……刚才路上就一直在瞎想的顾灼灼此时直接脑洞大开,但随即就又自我否定了——应该不至于这么疯批吧,现代人何苦为难现代人呢?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同类了,说不准是摊牌之类的。
想到这,顾灼灼便没拒绝,点了点头道:“那你且先稍等,我回房换身衣服,很快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