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灼灼回头,撞上了一双深邃乌黑的墨眸。
白子阳似乎是弯下腰来凑近她的,两个人的鼻尖相距或许不过毫厘。那眸子太熟悉了,熟悉到顾灼灼觉得这场景好像在哪里发生过。
确实是发生过的。
顾灼灼觉得自己恍若上一秒还坐在出租车上,此刻便已经溺在水中,睁眼便是这双眸子,而下一秒,他便要——
“白……”
顾灼灼下意识开口,一只温热的手掌便覆上了她的唇。
“嘘。”白子阳将右手食指放在唇前,轻声道,“你现下鬼鬼祟祟的,还是别出声了,叫他们发现你更危险,那帮人可不是好惹的。”
不知为何,顾灼灼总觉得今日白子阳话比以往多,分明也不是在向自己介绍什么。而且他整个人好像散发出了一种亲切感,身上的味道好像也和以往有种微妙的不同。
等他将手从自己唇上放下,顾灼灼才小声道:“我听说丐帮的找上门来要人,在正厅这里,我就……过来看看。”
“嗯。”白子阳点了点头,“说是丐帮的长老去年得了什么内功经脉绝学图当做宝贝,结果几日之前丢了,不知为何,硬说是我偷的,便找上门来要人了。”
“不是你偷的吗?”顾灼灼问。
“我看起来很像偷人家秘籍的人吗?”白子阳面上露了一丝疑惑之色,看着顾灼灼。
顾灼灼想了想,没回话,眨了眨眼。是挺像的……
“……”白子阳似乎是有些无奈,“我和你……也就两日未见,哪有空去偷那什么劳什子经脉绝学图。”
看来那经脉绝学图上并没有记录什么“回去的方法”,顾灼灼又品了品白子阳之前的话,便又问他:“这无凭无据,怎么敢如此兴师动众,上门要人?”
“这丐帮在江湖上也算得上名门正派,侠肝义胆,如今过来要人,大概早已传出去了,恐怕手上是有什么所谓的证据吧……”
“有人要害你?!”
“我也不知道。”白子阳说着,摇了摇头,一边便要走,“行了,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小心些,别被发现了,我过去了。”
“你要过去?!”
“他们嚷嚷着要人好一会儿了,再不去要给楚玉笙他们添麻烦的,况且这事儿又不是我干的,我怕什么?我总不能将这飞来的黑锅给背了吧。”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顾灼灼问。
“我……这两天有点事情,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是实话,整个归月堂上下,知道顾心儿真实身份的,除了白子阳自己,便只有王语溪一人,也因此白子阳将戏做得很足——说去培训,那就真的是去培训,也正是因此,他连着听了两日沧海盟归月堂的“企业文化”。虽说无聊,但也乐得清闲。缩骨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他原本打算也不变来变去,这一阵子就都先以顾心儿的身份住在沧海盟,为了方便,让王语溪给他在宿舍区找了个偏僻的房间一个人住着,对外便说顾心儿是被沧海盟从大雪里救回来的,原本就有旧疾,现下身子还弱,不便与人合住。
凭着白子阳对顾灼灼的了解,若是朋友的伤心事,她根本不会将这“顾心儿”的身世到处说与人听,若是她自己去打探,无论从哪方面入手,都只会信以为真。
滴水不漏。
是以今日白子阳原本真要去培训的,没想到等了许久,都到了平日里上课开始的时间,培训的主讲却没有露面,来的是个管理人,告知所有人今日培训取消,都回自己房里呆着,若有变动之后还会有人来通知。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然灾害,二是江湖麻烦。
远京城是个好地方,离山不远不近,离海有些距离,貌似也不在地震带上,严重到需要避难的自然灾害在白子阳入盟以来还未曾发生过。
但是江湖麻烦却是有过一次的。那是几个江湖门派之间的恩怨牵扯,最后却不知怎么的闹到了沧海盟来,要沧海盟主持公道,然而刀剑无眼,几大门派打架,却是险些把沧海盟给拆了。那时候,不会武的盟众便是这般被要求回避的。
原本白子阳今日心情极好,尤其他还收了个礼物。这傻乎乎的顾三小姐并不清楚钗子时常被用来当做诉说情长之物,竟然还特意买了一对……
可惜这好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
回房瞧见自己那白鸽子站在半开的窗台上歪脑袋看着自己的时候,白子阳心里还没什么想法,毕竟盟里出了事情王语溪总是要通知自己的,然而展开鸽子脚上的纸卷一看,倒是让白子阳一惊,没想到这瓜竟然还吃到了自己身上来。
他是要作为千面影白子阳出面,自然不能用顾心儿的皮囊过去,是以等他恢复了原本的面貌过来,便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顾灼灼倒是对白子阳的说辞没什么怀疑,他本就是个大忙人。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骚乱,顾灼灼也不那么担心了:“那你去吧,那个长老好像根本打不过楚盟主,又被莫堂主一刀砍下了手臂……”
虽说自家头头被砍了胳膊,可能会导致弟子更生气,可追根溯源那也是那位长老搞偷袭,何况领头的都那么菜,现在白子阳也来了,他们三个大概就能把剩下那十几位全收拾了。
倒是白子阳听了顾灼灼这话有些许不解:“长老……打不过楚玉笙?”
“就那个呀。”顾灼灼指了指,“被丐帮那些人围起来了。他非要说楚盟主是故意藏着你,坐不住了,就和楚盟主打起来了,结果不仅没挨着楚盟主一下,棍子还被弄断了。楚盟主就出了一招,他就认输了,结果他趁楚盟主不注意搞偷袭,被莫堂主一刀过去,胳膊没了。”
白子阳眯起眼看了看,而后道:“今日来的那位我虽然没见过,但与丐帮别的几位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不该那么弱啊……你听到他报名号没有?”
“我过来的时候没听到有什么报名号的环节,不过……刚才他飞出去的时候,他的同门喊过他。”顾灼灼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叫……周毅?”
“没听过。”白子阳皱了皱眉,“找上门来的那位是丐帮的廖长老廖诚。至于现在地上那个,八成就是个……杂碎。楚玉笙能打他十个。”
“他在那群弟子里吗?”顾灼灼探头望了望,又觉得哪个都不像,哪有领导亲民到跟小喽啰完全一个样子的?“难道丐帮长老也跟你一样,喜欢易容不成?”
“那不至于……”
白子阳话才说到一半,顾灼灼便突然听到一个雄浑有力却略显沧桑的声音,一瞬间,喧闹的广场全部安静了下来。
“自己不吃茶,要跟人切磋,完事还不讲武德!到最后搞成这个样子,耽误老头子我吃点心!真是晦气!活该!”
可这声音,却并不像是任何广场上的人发出来的。
所有人望着的,都是沧海盟正厅的方向。
顾灼灼站在侧面,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她只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才是那位领头的长老。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声音还有些熟悉。
之后便是脚步声。
顾灼灼都要怀疑,踩在这石砖地板上,究竟花了人多大力气。每一声脚步声都清晰无比,顾灼灼甚至觉得这声音响彻了整个广场、整个院子。
脚步声十分缓慢,直到过了好一阵子,顾灼灼才终于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缓缓进入她的视线范围,每走一步便发出方才的声响。可那身影瞧着,却并不似她想象的一般孔武有力。那似乎是个老人,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根竹杖,随意地在空中摇摆,在老人手中轻得仿若只是个痒痒挠。顾灼灼瞧不清老人的正脸,只看得到他头发随意地散着,瞧着有些不修边幅,身型些许驼背,衣衫略显单薄,衣服上还打了不少补丁,腰间系了个葫芦,脚上踏着的也是普普通通的布鞋,裤腿被卷上去不少,露出了脚踝一截小腿,看起来瘦骨嶙峋——
等等,怎么这样眼熟?!
顾灼灼猛然惊觉,这好像就是昨日那个拿走了自己的土豆丝饼、又绕来绕去说服自己为他做饭的老人!
昨日自己还以为他是个饿坏了的穷苦老人家,没想到他竟然是丐帮的长老?!
难怪他听说自己住在沧海盟有一瞬惊诧,不吃午膳却讨要晚膳,最后问都不问自己名号便走了,合着今日本就是要过来的!
“看来这位才是长老。听说这位廖长老,在丐帮也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白子阳也看见了老者的出场,说道。
“有多厉害……楚盟主能打过吗?”
“大概能打五六个楚玉笙吧……”白子阳估算了一下,说罢却是动了身,“行了,你要么待在这里,要么就快走,这人太危险了。我先出去了,楚玉笙他们估摸着已经拖了够久了。”
还没等顾灼灼反应过来,白子阳就已经走了出去,顾灼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拉住他,手指却堪堪擦过了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