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众人离开的前一晚，廖诚自然也要参与宴席，因此顾灼灼便不再需要单独做饭，而是给做宴席的搭了把手。
说是宴席，可比起在天湖山庄的团圆宴，却要粗糙狂放许多，没那么多精致的菜品，大都是整鸡整鸭和各种肉类直接烤制，要的似乎就是吃起来的一个爽字。
包括顾灼灼、甚至是一直在食堂里忙碌的各位，也全都在那席上，有一瞬间顾灼灼甚至都要怀疑，这究竟是送别宴还是庆功宴。
沧海盟派来调查的人，丐帮的人，加上这些个后勤工作人员，一来二去竟然有近五十个，一共分了大小两桌。
大致上看，大的一桌是会武的，小一桌是不会武的，会武的那桌大都是当日对峙便在场的人，摆满了酒，不会武的那一桌大都是厨房和搞卫生的后勤们，酒不多，许多人喝的都是茶水。
而顾灼灼却偏生坐在了会武的那一桌上，因她是天湖山庄的顾三小姐，更是廖诚的首席厨师，还与这次事件有抹不开的关系。环顾了一圈，除了顾灼灼以外，王语溪和汪书贤也在这桌，这俩人虽说不会武功，可却挂着十大沧海客之一的名头，两人又是归月堂的堂主和副堂主，坐在一起，看着面前的酒坛子，表情精彩极了。
这宴便是从一碗酒开始的。楚玉笙作为盟主，自然是同廖诚坐在上首，他今日穿着了一身深红，站起身来说了一段开场白，而后便将自己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引得丐帮的那些个弟子们拍手欢呼，而后桌上的鸡鸭鱼肉便开始被人分食。
顾灼灼并不算习惯这样的场面，一定要说的话，这还算人生第一次。不过今日她总算见到白子阳了，那男人依旧一席黑衣，大概是因他与此事关系密切，他就坐在楚玉笙旁边，之后才是一堆沧海盟的人，顾灼灼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他的脸。
然而这狗男人今日就未曾看过她。
“顾姐！鸭腿儿吃不！”
顾灼灼一听，乐了，目光从白子阳身上移开，发现边上的小瓜子瞧她在发呆，赶紧给她碗里添了个腿儿。
“你吃啊！”顾灼灼道，“你瞧你，瘦成这样，该好好吃饭，以后还要继承你师父的衣钵，带领丐帮诸位闯荡江湖呢！”
“我都吃了仨了！”小瓜子一笑，又露出两排牙。
顾灼灼抬眼一看，呵，还真是，他那碗旁边，骨头都快堆成个小山了。
“啧。光吃不长肉！”顾灼灼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灼灼一边说着，手便伸向了那鸭腿。
然而指头还没碰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丐帮为我白子阳来此近十日，今日又在这宴上，在下便先敬上几碗，做个表率。”
顾灼灼下意识抬头，看见白子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抬了个酒碗。
而与此同时，所有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他。
“首先，敬廖前辈三碗。”白子阳面向廖诚，顿了顿，“前辈余一掌未打，却又听晚辈解释，敬前辈手下留情。”
说罢，他将那碗中酒一饮而尽。
“其次，前辈知晓实情，放下恩怨，倾尽全力协助沧海盟调查，敬前辈豁达大度。”
碗中续满的酒，再次被白子阳饮尽。
“最后，前辈得知晚辈真气入体经脉受损，亲自相救，不遗余力，敬前辈救命之恩。”
“好！好小子！”
第三碗酒饮尽的一刹那，廖诚一掌拍在桌上，顺势起身，面上带着笑，用他那中气十足的嗓音道：
“这三碗酒，老头子我便受了！”
大手一挥，便放了三个空碗在桌上，酒坛顺着过去，三个碗瞬间溢满了酒香，顷刻间，便又被廖诚抬起，再看过去，又只剩下了三个酒碗空空如也。
“好！！！”
有丐帮众人跟着起哄。
待到廖诚坐下，白子阳便又是面向了诸位丐帮弟子：“这三碗，便是敬诸位的。能与众位丐帮弟兄们交个朋友，白某三生有幸！”
哗地一下，顾灼灼右边的所有丐帮弟子全都站了起来，无一例外都抬起了面前的碗，吓顾灼灼一跳。
顾灼灼往旁边一瞧，好家伙，这站起来也没比自己高多少的小瓜子怎么也起身了？！
“你还没及冠呢！不能喝酒！”顾灼灼拉了拉他的衣摆，小声道。
“我这是茶水！”小瓜子将碗往顾灼灼这边凑了凑，“我这是以茶代酒！别看我还小，我也是丐帮弟子，白大哥这样，我礼数也不能少！”
顾灼灼嗅了嗅，好的吧，还真是茶水，有些好笑地看着小瓜子，突然觉得有点儿意思。
等白子阳敬完了这三碗，丐帮弟子不整齐地坐下，顾灼灼却发现今晚第一次，白子阳将目光看向了自己。
“最后这三碗，敬顾家的三小姐。”白子阳似乎带着笑，声音好像也不如之前洪亮了，温温柔柔的，却叫顾灼灼听了个一清二楚，“因着顾三小姐，白某幸得廖前辈手下留情，此乃其一；因着顾三小姐，白某幸得廖前辈出手相救，此乃其二；因得顾三小姐照顾，白某才得以迅速痊愈，此乃其三。能与顾三小姐为友，白某同样，三生有幸。”
顾灼灼瞧着白子阳喝酒的模样，一开始还有些无措。她刚开始只觉得白子阳这般对她是否是太过生分，可又总觉得不是。看他喝到第三碗，顾灼灼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身体内的血液好似在沸腾。
两世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样的场合下这般述说对自己的谢意，他的话里确实是不带着生疏的，他的话里什么都不带，仅仅只是出自肺腑，句句说的皆是真心。
三碗酒下肚，白子阳看着顾灼灼，脸上依然带着笑意：“顾三小姐不若以茶代酒……”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他就看到顾灼灼拍桌而起，拎起旁边的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满碗，双手伸直，表情严肃，点了点头，而后一饮而尽。
顾灼灼平日不喝酒，一碗下去，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烧，可却与方才在自己全身上下叫嚣沸腾的血液互相呼应，不知怎的，顾灼灼竟然硬生生品出一个爽字来。
顾灼灼笑着看向白子阳，对上他的目光时却觉得有些奇怪，瞧那白子阳，表情似乎不太好看，看了自己老半天，才叹了口气，而后挤出了一个笑容，笑容里有些无奈：“顾三小姐海量……”
似乎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
白子阳开了个头，这酒就喝起来了，而自己在白子阳敬酒时干了一碗，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也被敬起酒来。
就连那廖诚都来凑了个热闹，拉着自己又喝了一碗。
不过这身子的原主，酒量好像还行，这么多碗下肚，顾灼灼也没觉得意识恍惚，只是觉得放松起来。
听着这觥筹交错和互相敬酒的声音，顾灼灼总觉得，就好像是在什么应酬的酒桌上。可是她去看那白子阳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勉强的，少年郎他恣意豪放，那分明是高兴的模样。
说来也神奇，廖诚带着丐帮弟子跑到沧海盟来要人也就七八日。分明都还不是有枪炮的年代，可那天双方剑拔弩张、在正厅广场对峙的时候，顾灼灼却觉得火药味十足。
到了今日，却是大家同坐一席，喜笑颜开，汪书贤的表情顾灼灼看不真切，但王语溪好似都带着笑，就好像每个人都在享受这充满酒气的宴席一般——
甚至就连那天被砍了胳膊的周毅也在。
他的胳膊没能接上，如今左手的袖子空落落的。可他甚至敬了楚玉笙一碗，又敬了莫辞远一碗。
顾灼灼听见他和旁边人说笑，说什么没的是左手，棍法能接着练，掌法也能接着打。
好像所有的恩仇，全都化在了这酒里一样。
顾灼灼猛然懂了，方才白子阳看自己的眼神里，说得好像就是这个。
顾灼灼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道歉？为他这几日的避而不见道歉，为他的小脾气小性子道歉，顺便还要告诉顾灼灼，嘿，我不吃醋了。
顾灼灼突然想起，白子阳头一次陪着自己进城那日，在引仙楼的二层小间，对着自己这样说过：“我J市的，在M市上大学。独子，家里三口人，没有地，城市户口。公历七月生，身高一米八，体重一四五，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噢，酒的话，现在倒是喝的。”
难怪小说里的英雄儿女总离不开一个酒字，江湖好汉的酒，能为风月情愁而饮，能为国仇家恨而饮，能为人生得意而饮，能为桃李春风而饮，更能为相逢意气而饮。
唯独不为那利欲权钱。
“顾姐，你笑啥啊？”旁边的小瓜子问。
“快添茶，姐敬你一碗。”顾灼灼一手拿着鸭腿，一手抬了抬酒碗。
“你醉了吧顾姐？”小瓜子啧啧两声，语气里满是关怀。
“哼。”顾灼灼学着廖诚，鼻子哼地一声，“那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