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等要离开的时候，整个屋子里大概一半人睡得东倒西歪。
顾灼灼倒是还好，她现在是真心佩服这身子的原主人，身体也太好了，就连喝酒都这么有天赋。
虽然前世她也没试过自己到底多能喝就是了。
一群人睡成这个样子，又是大晚上的，收拾的工作自然要等到明日再说，何况她只是在厨房帮忙，又不是沧海盟成员，这些杂活也轮不到她。
还能走的基本都溜回去睡觉了，顾灼灼看只剩下几个醉鬼还在划酒拳，便也打算出去吹吹风。
天还冷着，这么一吹，给她吹得精神了几分。
不过想到酒宴上的各种，顾灼灼却还是高兴的。
散着步回去吧，顾灼灼想。
却不想身后传来了个声音：
“我送你回去。”
回头一看，果真是白子阳。
今日喝了不少，顾灼灼也不知怎么的，便直接道：“为什么？”
白子阳皱了皱眉：“你喝了酒。”
“我又没醉。”
白子阳盯着顾灼灼，顾灼灼竟然也没有移开目光，借着酒劲儿，就也这么直直回应他。两人互相看了好一阵，最终白子阳先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我的错。我不该向你敬酒的……”
“那也没有吧。”顾灼灼想了想，今日她回他那酒，也不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而是自己想喝，便喝了，若是当时自己不想喝，肯定就拿小瓜子的茶水代替了，“今日这酒喝得不高兴吗？”
白子阳的表情十分精彩，顾灼灼在喝下那第一碗酒的时候，白子阳脸上就是这表情。有点儿无奈，好像还有点儿生气，因着自责又有些许愧疚，关键还得忍着，发泄不出来的模样，眸子也不像往日那般阴沉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这样好像还又更好看了一点儿。
比起那拒人于千里之外、关键还很可能背后给你捅一刀子的冷血千面杀手，顾灼灼更喜欢能让她读懂表情的白子阳。
“那你自己回去吧……”白子阳憋了半天，最后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不想回去。”顾灼灼瞬间接上了他的话。
“那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顾灼灼其实也没个主意，就觉得还精神呢，想走走消消食。说话间她抬眼看了看，发现今夜云少星稀，一眼便瞧见了天上那悬着的月亮，“今日月亮怎的那么圆，还很亮。”
白子阳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了看，想了想，道：“已经丑正了，昨日二月十五，今日十六，确实是月圆的日子。”
“噢。”顾灼灼点点头，“那我要看月亮。你知道有什么看月亮的好地方吗？”
说完她瞧了瞧白子阳，发现他的眉毛快拧成了个八字，半是无奈半是担忧的模样。顾灼灼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眨巴眨巴眼睛，等着他回话。
良久，他才又叹了口气，空中被他吐出一片半透明的白雾：“行吧。走吧，去看月亮。”
***
顾灼灼也不知道他所谓的去看月亮是去哪看，只知道他领着自己先是回了归月堂的地界，刚开始自己还认得路，知道之前散步时来过，走着走着，顾灼灼就发现好像是走到自己不认识的地方去了，只感觉应该一直在往高一些的地方去，上坡路多于下坡路。
停下的时候是在一栋三层的小楼旁边。
顾灼灼没来过，觉得好奇，但一眼就瞧见，小楼屋顶后面有一小截梯子延伸出来，显然那楼顶是可以上去的。
看来看月亮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顾灼灼抬脚就要往小楼后头走，去找找梯子在哪，然而刚迈出去一步，手腕就被人拉住了：“你去哪？”
“那儿不是有个梯子吗？我去找找。”顾灼灼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屋顶露出来的那一截梯子。
白子阳有些无奈，轻声道：“不用。”
而后顾灼灼就感觉到他手上发力，自己竟然被他一扯，直接撞在了他胸膛上。
“你干嘛？！”顾灼灼下意识轻喊。
“抓紧。”白子阳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拉起自己的手，绕他的腰半圈，最后放在了他那后腰上。他自己的手，则是覆在顾灼灼腰部，轻轻用了些力气。
顾灼灼本还在疑惑，半不情愿地环着他的腰，险些就要放下手来。然而下一秒，顾灼灼就感觉对方手部用力，而自己的脚瞬间离了地。
什么情况？
顾灼灼一着急，只得紧紧箍住白子阳，生怕自己掉下去。
腾空的时间并不算久，但双脚再次踩到实物时却并非地面。白子阳看着依然紧紧抱着他不放手的顾灼灼，不免有些好笑：“到了，不飞了，可以松开了。”
顾灼灼原本把脑袋埋在他胸膛，听到这话，缓缓抬了抬头，睁开了一只眼睛。
她这时才发现，这里好像是整个沧海盟最高的地方。抬眼望去，能看到归月堂地界里所有小楼的屋顶，昨日花朝，桃花此刻开得正好，微风吹拂，粉色随枝条轻轻摆动，荡出一阵阵粉色的浪潮来，还夹杂着桃花的香气。
白子阳把她从他身上剥开，怕她在这屋顶上站不太稳，半扶着她坐下。
“这是哪儿啊？”屁股一沾到屋顶，顾灼灼便问。
“王语溪住的地方。”白子阳道。
“怎么来屋顶还有梯子？”顾灼灼瞧了瞧那梯子，虽说并不短，但好像是从三楼搭上来的。怪不得这人刚才不让自己去寻，原来从楼外并不能直接上来。
“她没告诉过你吗？她是搞天文的。”白子阳答，“不过今日她喝了酒，估计已经睡下了。”
“你怎么知道她今日喝了酒！观察得这么仔细？”顾灼灼皱了皱鼻子，想到什么直接就说了出来，一边眯着眼睛看着他。
“我没有……”白子阳转头看了看她，思索了片刻，道，“廖前辈敬沧海盟诸位的时候，沧海盟的人好像没人坐着。”
“哦，那好吧。”顾灼灼略带敷衍地撇了撇嘴，而后抬眼看起了天上的月亮。
这确实是个赏月的好地方，顾灼灼感觉现在再看那月亮，比方才近了不少，圆月当空，好似就连月海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顾灼灼记得，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晚上，也这般抬眼看过月亮。
“我记得我刚来的那天，月亮不是圆的，弯弯一道，我也在天湖山庄看月亮。”顾灼灼说。
“我知道。”白子阳道。
“那时候我在想，这个世界的月亮，和咱们那个世界的，会不会是同一个。”顾灼灼说。
“我知道。”白子阳道。
“现下月亮都圆了不知几回了，我还未回去……你说说，这月亮和咱们那的，是同一个吗？不同的时空，也可以千里共婵娟吗？”顾灼灼说。
白子阳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开口：“我不知道……”
“总感觉刚才在宴上，一点也不觉得醉，怎么到现在坐在这里，反倒觉得有些醉了……这就叫……酒壮怂人胆！”顾灼灼说。
白子阳眼睛看着月亮，心里却失笑。
这哪里是什么酒壮怂人胆，这分明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刚想说话，却感到自己身上一沉，随即自己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想偏过去的头硬生生收住了——顾灼灼好像双手垫在他的肩膀上，将下巴放了上来。
“你是不是除了‘我知道’和‘我不知道’就不会说别的了？”顾灼灼问，“那你知道吗，廖诚给你疗伤的那天……”
廖诚给自己疗伤的那天，怎么了……？
白子阳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顾灼灼说话。
可压在他肩上的顾灼灼却没了声音。
好像有人拿着片羽毛在自己心尖儿上挠，白子阳觉得心痒痒。
顾灼灼细小的鼻息打在白子阳脖子上，白子阳觉得脖子也痒痒。
伴着那鼻息，若有若无地、好像还有些带着酒气的氤氲雾气传来，白子阳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他有点儿等不及了。那天怎么了，倒是说呀。
白子阳一边想，一边转过头去。
一瞬间，他看到了顾灼灼那近在咫尺的脸庞。她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这春寒冻的，还是因喝了太多酒，亦或是，因着别的什么……
她闭着眼睛，乌黑的睫毛长长翘翘，每一根都能看得真切。
她好像睡着了。
这样毫无防备的模样，让白子阳心跳漏了一拍。两人的鼻尖好像已经碰到了，又好像没碰到。
触觉似乎已经不太灵敏了。
瞧着她那闭着的唇，白子阳竟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再近一些。她那话说得好啊，酒壮怂人胆。若是能再近一些……
不行。堂堂千面影白子阳，怎能借着酒劲，做这种下作之事。
白子阳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有些僵硬地、慢慢地，将自己的脑袋转了回去。
她既然说今日是来看月亮的，那便应该好好看月亮。
今日的月亮确实圆，而且很亮。
白子阳看着那一轮满月，心中又想起了她方才说的话。他记得，她初来的那一天，去厨房做了道鲤鱼脍，出来时便盯着那月亮发呆。
亦如他初来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