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前的顾灼灼是徵言堂的顾灼灼，是定远堂的顾灼灼，甚至只是天湖山庄的顾灼灼，而白子阳倾心于她，白子阳会为了她放弃归去的梦想，留在这个世界、这个江湖里吗。
顾心儿抬眼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今日是二月十七，月亮比之昨日没有那么亮，比之前日又没有那么圆，今夜有云，风轻轻吹过，叫那月亮被遮住了一半。
“我不知道……”顾心儿开口道。
顾灼灼不知道顾心儿的这些心思，她也不知道这人将自己的话听成了别的意思，只摆摆手，叹气道：“你肯定不知道呀，不过要我说的话，其实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顾心儿抬头问她。
“就好比我自己，如果让我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梦想，我肯定不乐意吧……”顾灼灼耸了耸肩。
顾心儿说：“那若是那个人要你为了他加入沧海盟，甚至是加入归月堂，灼灼姐你愿意吗？”
顾灼灼愣了一下，月色昏暗，她看不清顾心儿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不是因为顾心儿这个人，而是因为自己和她谈了半天，虽说话语中没有提及名字，可每每说到这里，自己心里的假设总是被具象化的。
是有那么一个人。
如果如今自己面前站着的是白子阳，他开口问自己：“你愿意加入沧海盟，加入归月堂吗？”
顾灼灼还会像那日王语溪邀请自己的时候一样，犹犹豫豫，生怕自己帮着别人算计了天湖山庄吗？
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会吧……”顾灼灼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声音小到近乎听不见，甚至有些自言自语，“我好像真的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
“诶？”顾心儿愣了，“斯得哥尔摩综合症……那是什么？”
“啊……”顾灼灼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清了清嗓子，“没什么！你竟然不知道这个……咳，不说这个。”
“好吧……”顾心儿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个啥，见顾灼灼这样，便也不方便追问，语气中好像有些无奈，将话题又绕了回去，“既然灼灼姐你说会，那灼灼姐你便和张小哥是一样的呀……”
好像真的是这样。
可顾灼灼思来想去，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同，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比……我本来就很佛系，留下来也可以，回去也可以，一直犹豫着也可以，所以才说我可能还更适合徵言堂些，至于加入沧海盟，于我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情，不过是现下还有些许顾虑罢了，这些顾虑比起张小哥一直以来的努力和吴小姐姐的梦想，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张哥不就也是转堂吗。”
“那不一样。”顾灼灼摇头，“张小哥他原本应该是很想回去的吧？我的这个‘会’不能拿来做类比。一定要说的话，假设是要我放弃烹饪梦想可能更合适？要我放弃做饭，那我便肯定做不到了。”
“这才不一样呢。”顾心儿有些哭笑不得，“烹饪哪里是什么需要放弃的东西。”
“那也说不好……”顾灼灼挠头，“不过我好像也并不希望别人为了我，放弃自己重要的东西。只是心里虽然这么想着，看见张小哥的样子，就忍不住羡慕而又佩服了。”
顾心儿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只是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像刻意扬起音调一般：“那有什么好佩服的！张哥有他的坚守，烹饪是灼灼姐你的坚守！至于羡慕，更不需要了，都不能为了你做这些事情，何必为他伤神。不分手，留着过年吗……”
顾灼灼皱了皱眉头，这小姑娘，越谈倒是越像个小大人一样，眯了眯眼睛，不由得发问道：““你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啊？为什么这么问……”
“怎么感觉你比我懂的还多……”顾灼灼一边思索着，一边想起了之前她那略带绿茶味道的言论。不过她也倒不是真的怀疑，现在的小孩都早熟，这顾心儿既然不是个迟钝的，莫非不调侃她和白子阳是为了……给她留面子？想到这，顾灼灼却是笑了，“现在的小孩可太厉害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顾心儿看着顾灼灼那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她里子里哪里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呢。想了想，她开口道：“可不是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在伯爵府里当过丫鬟的。”
顾灼灼一愣，顾心儿却没有在意，接着道：“能混到梳发丫鬟，是很不容易的了。最开始我每日做的也就是些扫地的杂活。”
“啊……”听到这话，顾灼灼倒是想象出了许多画面，譬如十三岁的小姑娘在贵族府邸里挨打，和那些丫鬟们勾心斗角往上爬，最后终于混了个梳发丫头的场景。自己还真真是很幸运了……思及此，顾灼灼叹了口气，“你也是不容易啊……小小的年纪，这么说来，我倒也很佩服你。”
瞧她这副模样，顾心儿忍不住伸出手去，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顾灼灼脑门上：“你怎么多愁善感的，成天佩服别人，佩服来佩服去的。其实你自己也很厉害啊，这么大一个沧海盟，那丐帮的长老不也就满意你做的东西？今夜你的云吞面可也是治愈了一位差点伤了心的女侠呢。”
“你这小姑娘……”顾灼灼失笑，今天这一晚老被她安慰，自己都不像个大姐姐了，突然，顾灼灼倒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抓住了顾心儿的手，“诶对了，心儿，你明天有空吗？晚上。”
被拉住手的顾心儿一个激灵，差点就将手给抽了回去，似乎是定了定心神，才缓缓开口：“明天晚上是要做什么吗？”
“啊……我瞧着张小哥他们似乎因为这申请的事情一直困扰着，便心说帮他们去问问。一碗云吞面虽说能填饱吴小姐姐的肚子，可却解决不了这事儿。我这心思一直佩服来佩服去的确实没什么意义，倒不如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那你是打算……？”
“我想去找王堂主直接问问……”顾灼灼挠了挠脑袋，却好像又有些顾虑，“不过这样会不会不太妥啊……我也不是归月堂的人……可是他们这都拖了三个月了……”
“想这么多做什么。”顾心儿捏了捏顾灼灼的手，像是要示意她放下心来，“我明天有空，这事儿我也听到了，你是不是想我陪你去？那咱们就去问问呀！我可是归月堂的，大不了算我头上！结果如何，先问问再说！”
“好！那明日日落前后，我们先在食堂碰头，吃过晚膳再去？酉正怎么样？”
“行！”顾心儿点点头，言语间，二人已经来到了那所谓的宿舍区，“我住的地方到了。灼灼姐，这么晚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顾灼灼知道今日耽搁了不少时候，现下已经不早了，便也不再拉着小姑娘说话，点点头，瞧着她轻盈的步子走进了那院子，自己便也回头往澹园去了。
进了院子的顾心儿、或者说是白子阳，却并没有往自己的房间走，他运起轻功，一路目送着顾灼灼从宿舍区的院门回到自己的小院，直到进了屋子，他也依然停在附近那大树的粗壮枝条上，定定地望着顾灼灼的房门。
顾灼灼方才说，若是“某个人”要她加入沧海盟，加入归月堂，她会加入。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就算他只是顾心儿，也总能思索出一二来，这个聪明的顾家小姐，根本没有在自己的好友面前太刻意地遮掩什么。
白子阳此刻无比清楚，如果自己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到她面前去，像王语溪那样，邀请她加入归月堂，得到的将是肯定的答复。
这就是汪书贤想要的局面，或许也是王语溪想要的局面，却偏偏就是白子阳并不那么想要的。
她的答案是会。
可若是将身份换一换，换做是顾灼灼站在白子阳面前，问他，是否愿意留在这里，一起回天湖也好，一起去定远堂徵言堂也好。
白子阳却给不出她答案。
就算是一年以后，两年以后，白子阳或许依旧给不出她答案。
而给不出答案，和“不会”，又有什么区别呢？
白子阳此刻也佩服起那张同祺来了。
道理他都懂，在顾灼灼面前他甚至可以头头是道地安慰起她来。
他也仍然会坚守他想坚守的，他也清楚自己和顾灼灼与张同祺二人截然不同，不想要、更不需要谁去牺牲。
可他依然不可避免地佩服起张同祺来。
一阵清风吹来，天上的云似是被吹散了几分一般，一直半掩着面的月亮突然被揭开了面纱，洒下些柔柔的光来。
白子阳一直站在那，沐浴在月光下，眼睛也未曾从顾灼灼屋子那紧闭的双门之上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他才轻轻地开口：
“对不起……”
一阵微风吹过，将他这轻喃吹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