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南彦礼逃也似的出了院子，最终却没回自己的寝殿。
转而去了书房。
昏黄油灯下，国师恭敬跪在地上。
然，国师言。
「根据卦象显示，陛下余生，将遽失所爱，痛悔一生，追悔无果。」
骨节在南彦礼手里捏的咔咔作响。
国师匆匆退去，大殿内只剩余音绕梁。
「朕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江山社稷！」
14
这两人没完没了，一个前脚刚走，一个后脚就跟着来了。
盛昭昭来时，满身戾气。
她愤恨的指着我，身上的大红嫁衣还未褪去。
她像只鸡，叫得我耳鸣。
「季长缨！你把陛下藏哪了？」
我抬起手，巴掌落在她脸上。
常年持刀，尽管是不太活络的右手，打起人来照样狠力。
盛昭昭被打肿了脸，她不可置信的望向我。
正当我不解气想要再来一巴掌时，她突然疯了。
嘴里大叫大嚷着：
「啊啊啊！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才是皇后，我才是命定的女主！世界让我来，就是让我将你踩在脚下的！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啊！」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眼前的盛昭昭，早已换了个芯子。
「季长缨！你打了我，陛下不会让你好过的！我非得让他砍了你的手不可！」
我望着这个疯癫的女人，一时之间有些好笑。
反正她也快要死了，倒也不妨大发慈悲的告诉她真相。
「你以为你荣得恩宠，殊不知那一切都是蒙骗你的假象罢了。你从何而来，我不知，但要论帝王心思，这世上除了我也没人能看出来。」
「你当真以为，陛下对你情深意切？」
我步步紧逼，冷眼看着她因为我的几句话而全身颤抖。
「你只看到了你出身高贵，却没看到朝堂之上，皇上有多忌惮手握兵权的盛家。朝臣虎视眈眈，皇帝随时面临被架空的风险。」
「你以为你为何受宠，当真是他爱你至深吗？」
盛昭昭表情有些狰狞，她喉咙里发出嘶吼，却说不出一句反驳我的话语。
话说得这样浅显，她不会不知道。
她以为坐上后位，她便是命定女主，殊不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颗棋子，任人摆弄。
而我被困深宫，只不过是他南彦礼坐稳帝位的踏脚石，牺牲品。
我哭笑一声，将眼泪憋了回去。
随后一把扯下发簪，锋利的簪子轻而易举的刺入她的心脏。
这还是阿栀生前，特意为我留的防身利器。
盛昭昭痛苦的在地上扭曲，我拔起簪子，血溅了我一脸。
我想，此刻的我也是可怖的吧。
盛昭昭死了，死在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婚之夜。
这一次，南彦礼没有及时的赶来救她。
大概是嫌她已经失去利用架子了吧。
15
害死我孩子的凶手，已死于我手。
可分明，是他南彦礼纵容宠妃害死我的孩子，他才是罪魁祸首。
可我无能。
我的一生都在保家卫国，我季家满门忠烈，不能背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南彦礼来时，我已经服下了沈驰给我的毒药。
药性很猛，我嘴里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身体万分疼，心底却是舒心畅快。
我究其一生都渴望的自由，终于要实现了。
南彦礼哭着向我奔来，看也没看盛昭昭一眼。
多可笑，当初他紧张别人，如今又来怜惜起我了。
可惜，一切都没意义了。
南彦礼“噗通”一声跪在我脚边，哪里还有半分帝王之姿。
他粗粝的嗓音在我耳边嘶吼，
「季长缨，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别睡，我求你，别睡！」
堂堂帝王，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我忽然恶劣的笑了，就这样死在他面前，太便宜他了。
我抬起左手，露出手腕出血肉外翻的疤痕。
我听见自己苍老的声音，从嗓子里挤了出来。
「苦酒折柳今相离，无风无月也无你。」
哪怕毒药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干涩的眼眶也挤不出半分眼泪。
我又猛的咳出一大口血，这下是真的要闭眼了。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我释怀的笑了。
16
此刻，我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我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差点就以为沈驰这个不靠谱的给我送成了真毒药。
由于动弹不得，我只得被迫承受着南彦礼粗暴的行为。
他抱着我，使命摇晃着我的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叫醒我般。
终于，姗姗来迟的太医将我解救。
太医替我诊脉，半晌后我听到一声叹息。
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感受到南彦礼灼热的视线紧盯着我。
太医被侍卫架着出了殿。
屋内，只剩我和他二人。
我的手被温热的大掌覆上，湿热的眼泪滴落在我手心。
如果我还能动弹，非得起来扇他两巴掌不可。
假心假意，恶心至极。
17
长久的清醒间，我听他诉完了全部的苦水。
他抱着我哭，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他。
他说一切都是权宜之计，目的是为了夺回兵权，坐稳帝位。
他叫我活下去，他会为我举行最盛大的婚礼。
他说他全都知道，知道是盛昭昭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可他只是想着让我再等等，之后再给我最好的一切。
他趴在我耳边，反复呢喃着说他从头到尾爱的都是我。
我听烦了。
很想跳起来打他一巴掌。
我给过他机会，我理解他有难处，我尊重他的决策。
可是整整三次，从开始的心意意冷，到最后的彻底死心。
三年前他面对全城百姓向我求婚，我对他立下“三谅”之誓。
我说我愿意原谅他三次，不问缘由。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冷了脸。
他说负情之人，终将追悔一生；
而他，只会是全天下最爱我的男人，自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曾经的誓言变成刀剑刺向了我。
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18
再醒来时，我身边坐着沈驰。
头顶炸起绚丽的烟花，我看得入迷。
可烟花射出的方向，分明是皇宫。
我没问沈驰是怎么把我从南彦礼手里带出来的，他也从未提起过。
我终于得到了短暂的自由。
出宫后，我身子越来越弱，终是没能活过三月。
我死那天，天上下起了大雪，像是在为我送行。
眼前的桥好长，但桥的那头，我看见阿栀在朝我招手。
番外
1
（南彦礼篇）
首辅手握兵权，朕不得不忌惮。
当初我被困兵潮，危在旦夕，是阿缨带我杀出重围。
先皇死于那场反叛，我深知兵权握在自己手上的重要性。
我不能去赌，也不敢去赌。
于是我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广纳后宫。
我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那位举止轻浮的首辅之女，盛昭昭。
她没有平常大家闺秀的端庄，反倒是咋咋呼呼，让人烦恼。
可我不得不每日陪在她身边，作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她在我身边时，我总是时不时想起我的阿缨。
朕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天，盛昭昭又哭哭啼啼的跑来找我。
她向我哭诉她在阿缨那里受了欺负，喊着要我为她做主。
我白了她眼。
若非她去主动作妖，又怎会红着半张脸回来。
可首辅施压，我不得不去为她主持所谓的公道。
以防盛昭昭这个女人日后再次作妖，我只好下旨不许任何人去看她。
这一禁，便是三月。
朕好想念阿缨，不知这三月，她有没有吃胖些，过的清不清闲。
三月之期已过，朕终于可以去看望阿缨了。
可一整天过去，盛昭昭这个女人始终谓着我，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堂堂首辅之女，怎的如此不知礼仪教养？
罢了，晚些再去也是一样的。
可是傍晚，朕儿时的好友，如今的沈将军怒气冲冲闯入朕的书房。
他一上来就指着朕的鼻子，说我委屈苛待了阿缨。
荒唐！
他什么都不懂，就敢大义凛然的指责朕不配为她的夫君。
偏的盛昭昭还在朕的耳边嘀咕，说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暗讽，朕气得两眼发晕。
眼看着沈将军就要忍不住冲上来揍她一顿时，朕及时下旨将人派遣回了他的将军府。
当晚，朕也是气血上头，不过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暂时废掉阿缨的后位，转头将盛昭昭捧上，便能轻而易举获得首辅的好感。
可朕这么做了之后，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盛昭昭不知道要做什么，非得拉着朕去找阿缨。
我总担心她不怀好意，可当我知道阿缨有孕之时，什么疑云都被抛到脑后。
我的阿缨有孕了，望着她显怀的小腹，我高兴的抑制不住嘴角。
当晚，我回到书房灌了两大壶酒，喝得好不畅快。
意识迷糊间，我好像看到了阿缨的容颜。
她还是和我记忆里一样美，我没忍住，吻了上去。
可触摸到的，是和我的阿缨完全不一样的肤感。
我惊醒过来，差点酿下大错。
吃过酒后，我脑袋有些昏沉，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盛昭昭在我床榻前哭。
我得知了阿缨滑胎一事，急得顾不上更衣，一路跑到她宫门前。
看着消弭的阿缨，我心痛得难以呼吸。
我们的孩子没了，我甚至没能看见孩子的最后一面。
我隐约猜到凶手，却不敢发作。
事情还没落定，我不能着急。
我下令将当晚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打入死牢。
回去之后秘密下了牢，敲打逼问出了结果。
当真是那个可恶恶毒的女人，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可我还不能急，我得娶这个恶毒的女人，彻底笼络首辅，再将其夺回兵权，之后才能光明正大的报仇雪恨。
可之后，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控制起来。
季长缨竟疯狂到想要杀死皇后，这怎么行。
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利用价值。
我气恼极了，对她说了狠话。
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老实下来。
可惜，事实证明是我错了。
大婚之日，季长缨身边的婢女阿栀从房亮之上摔落。
一把刀直直的从皇后头顶落下。
朕大怒，当即叫侍卫将人一箭穿心。
皇后哭哭啼啼跑了，朕头疼不已，被首辅大人纠缠了好久。
明白今天这事就这样是肯定不能过去的。
无奈，我只好装模作样的砍了季长缨一只手。
砍之前我特地留意了，是左手，不会妨碍到她以后生活的。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阿缨是个左撇子。
而我砍伤了她的左手，无异于断了她今后的生路。
我更没想到，因为这一刀，我让她最终没能活过三月。
可明明，明明我的宏图计划很快就要完成了。
她为何不能再等等我。
明明，明明我们很快就能幸福了。
最后，她还是死了，死在我面前。
可我贵为天子，又怎会不知这世上有一味药，可使人假死。
她想要自由，我还给她了。
我给她放了最后一次烟花，只求她能开心一点。
后来，她出宫了，而我也夺回兵权。
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