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玲姐没有回话。
车子里是短暂的沉寂。
黄昏的残阳从风挡照射进来。
如同一把刀,劈向我早已四分五裂的心头。
片刻的沉默后,美玲姐的身体重心朝着副驾驶的车门靠了靠。
我以为她是要下车离开,谁知她只是窝缩住身体,喃喃的开口,“谢小姐,先前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跟郁檀小姐她们一样,接近先生是为了做孟太太……”
“甚至我还质疑过你的人品,觉得你只是外表看起来温婉娴静,实则你娇纵任性,表里不一,阳奉阴违,但是大小姐和老夫人都先后跟我谈了很多。”
“尤其是老夫人,她对我讲,眼见未必为实,你和先生如何相处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第三人无权去干涉,最关键的是,先生喜欢看你闹,先生也愿意去宽纵你,旁人更加没资格去说什么。”
吸了吸鼻子,美玲姐似鼓足勇气般看向我,“那时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后来我细细的观察,发现你真的是很用心的在陪伴老夫人,你不像郁檀小姐那样喜欢做门面上的事情,你也没有拉拢过家里的谁,你更加不在意外界的评价,你只是单纯的对老夫人好,并非是想从苏家得到什么……”
说话间,她拿出纸巾还擦了擦眼泪,“为了哄老夫人开心,你给她跳舞,唱歌,在那些达官显贵面前,你表现得也是大方得体,老夫人在临终之前还对我说,你为苏家添了荣光,她说你是非常优秀出众的女孩子,你真正做到了那十六个字,生而热烈,藏而不露,心有山海,静而不争。”
“谢小姐,从前是我误解你了,在这里,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的见识短薄,愚昧无知。”
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
奶奶的!
当下我居然只想让美玲姐说清楚孟钦是怎么了!
调整着呼吸,我轻声道,“美玲姐,这些事早都过去了,我也没有生过您的气。”
毕竟立场不同,我对孟钦做的那些事谁看谁误会!
抿着唇角,我别开脸,“不好意思,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忙,不送您了。”
“不,我还不能走,谢小姐,你要是不反感我,就再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美玲姐泪眼婆娑的看向我,“先生他病的很重,从十二月份一直病到了现在,起初他是感染了伤寒型肺炎,伴着反反复复的发烧,病情还算能控制住,但在大年夜那晚,先生后半夜出了趟门,再回来就病的一天比一天重了!”
我手指随着美玲姐的话抖动的愈发厉害。
死死的攥住拳。
周身都随之紧绷。
无声地告诉自己,他大年夜那晚去了哪都跟我没关系。
我在病床旁看到的孟钦只是幻觉。
没错。
是幻觉!
“先生的凝血机制本来就很差,这一病更是加大了隐患。”
美玲姐轻声啜泣道,“医生说先生的情况很不妙,再发展下去,极易转变成白血病。”
轰隆~!
我顿觉耳膜炸响,白血病?!
没等开口,一股腥润便呛到了气管,我立马把脸侧到驾驶室车窗。
“谢小姐!”
美玲姐忙附身过来,“你没事吧!”
我不敢看她,更不能让她看到我五官扭曲的模样,只得用后脑勺朝她不断的摇晃。
拼命吞咽着心脏炸出来的红润,我生挺着那种噬心感,嗓子里挤着音儿,“孟钦既然病的很重,那他最需要见的是医生,而不是我……”
“可我知道先生想见的只有谢小姐你啊!”
美玲姐哭腔急切道,“昨晚先生发了高烧浅昏迷,我照顾他的时候听到他说着什么应应,我一开始没听清楚,后来我反应过来,先生一直称呼你应应,他是在叫你的名字……”
“所以我今天才擅作主张的跑过来,只是希望你能去看看先生,他病情不能再恶化了,要是发展成白血病,那就是血癌啊!”
美玲姐哭得失控,“私底下我也问过医生,医生说先生的病情之所以会一再加重,和他的心情有很大的关系,他太消沉了,就算先生的情绪从不外露,我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事实已经摆在了明处,若是先生真能放下你,忘掉你,他又怎么会病的如此重?谢小姐,你开开恩,去看看他吧!”
我贴着驾驶室的车门内板没有应声。
心口拧搅的我真是说不出话来……
顶着额头层层溢出的冷汗。
我眼底都憋出了红光。
脑中无端浮现孟钦走出会见室时的身影。
那时那刻,他高挺的背身处就像挂满了阴霾。
明明走廊上的灯光那么亮,他走出去,却像迈入了尘埃。
鼻腔随即弥漫出酸涩,我生忍着眼里的液体,不想让什么东西流出来。
“谢小姐,这段时间我照顾着先生,也听大小姐对他说过很多话,我什么事情都清楚了。”
美玲姐还在我身后哭诉,“我知道,不是你对先生别有用心,而是先生为了能跟你在一起,留住你,他在背后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我还是想说,就算你跟先生分开了,这做不成恋人也可以做朋友啊,好歹你们认识了六年,先生对你是有恩的,谢小姐,你就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想想老夫人对你的那些好,你去看看先生吧,哪怕你鼓励鼓励他,我想先生都会很开心的……”
鼓励?
胸腔痛到了极致。
我反倒发出嘲讽的笑音。
“美玲姐,您确定我去看望孟钦能鼓励到他吗?”
我尽可能的平稳声线,“如果您了解孟钦,那就应该知道,越到这种时候,他越不想被谁去刻意安慰。”
孟钦的骄傲是沁透在骨髓里的,他怎么会需要我的怜悯?!
美玲姐哑然,哭泣着没搭腔。
我偏头仍冲着车窗,“另外,您刚刚也说了是擅作主张跑来找我,这说明苏阿姨还不知情,我劝您赶紧回去,不然我真去看了孟钦,回头苏阿姨也容易迁怒与您,替主家做决定,这可是住家阿姨的大忌。”
美玲姐自是知晓里面的轻重,坐在副驾驶无言以对。
讲真,我很感动她对孟钦的用心。
可这里的利害关系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在我和孟钦之间,挡着的不光有试炼考验,还有长辈亲恩。
若论恩情,苏家人个个对我有恩,我领了这个情,就只能去负那个恩了。
“谢小姐,是我思虑不周,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美玲姐扔下了一句话,反手推开车门,捂着自己的口唇,呜咽着跑走了。
“噗~!”
我顾不得多看她,似瞬间解锁,拿过车里的垃圾桶就对着喷吐起来。
铁锈味儿在味蕾处席卷开来。
豆大的汗珠顺着我鼻尖啪嗒摔落。
我疼的牙齿打颤。
心脏似乎在胸腔里被人嚼碎。
又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折腾了几分钟。
我系好垃圾桶里的袋子。
随后降下窗子散着车里的血腥气。
清凉的冷风不断的灌入。
我虚虚的靠着座椅,死鱼般捯着气,贴身的衣服都黏黏腻腻。
缓了缓,我手指发颤的拿出包里的散白,咬开袋子就着甜腥味儿大口的喝着。
冷。
很冷。
我哆嗦的边喝边打冷颤。
直到天色彻底暗沉,我晕晕乎乎的拨出手机号码——
“齐经理,麻烦您派个司机来小香山公园的停车场找我,对,就是太平巷附近的小公园,我喝酒了,不能开车,嗯,下午去了趟福利院,接收了太多情意,有点扛不住,您让司机过来开我的车送我回去……”
回到家我处理了垃圾袋里的血。
连续又喝了三袋散白,直接醉死了过去。
醒来时我还躺在沙发上,眯眼看了看手机时间,早上五点半。
离家出走的睡眠算是把我给救了!
无论晚上醉成啥熊样,都不会赖床起不来。
趁着天色尚早,我上楼泡了个澡,散散身上的酒气。
骨裂后还不敢强力运动,只能终止晨练。
白天我神色如常的出门,该忙啥忙啥,对于孟钦的事情只当自己不知道。
谁料消停了没有两天,苏清歌就在夜里给我发来短信,‘小萤儿,美玲跟我说她去找过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边也希望你能来医院看看容棠’。
当时我正准备去禅房打坐,看着她的短信一时间还有些发懵。
紧接着,苏清歌又发来短消息,‘抱歉,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容棠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并且,他不愿意跟我谈心沟通,对我的态度很敷衍,我真的没办法了,希望你能来劝劝他,小萤儿,你来帮帮我吧’。
我看着短信手又开始发抖。
得!
今晚这坐算是打不成了!
心头横生而起了焦躁,我扯开了挽好的头发,直接去楼下拿出一袋两斤装的白酒。
倒在碗里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半,指上很用力的回道,‘阿姨,我没办法帮您,孟钦远比我有主意,我也劝不了他,如果我真去看望他,那也只会给他带去更深的伤痛’。
点击发送。
我嘴里还呼哧着粗气。
嗡嗡~苏清歌过了三五分钟才回复过来,‘没关系,假若你能表现的再决绝点,彻底掐断他的念头,这也不枉为一桩好事,将他打击到极致,我想容棠会触底反弹的,不管你伤的他多狠多深,我都不会怪你,我相信,时间能抚平他一切伤痛,眼下我只想容棠能走出来,小萤儿,拜托你’。
“啊!”
啪嚓~!
手机被我一把砸到了墙面上。
发丝缠绕在脸颊。
我抑制不住的粗喘着。
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
看着不远处手机屏幕炸开的烟花,只觉悲从中来。
扯住自己的头发,我慢慢的蹲身下去,眼泪簌簌的流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喊了一声出来,我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决绝,还要怎么决绝……
杀人不过头点地!
到底还要让我变成一个怎样可憎的人!
嗡嗡~手机还在传出接收新短消息的提示音。
我瘫坐在地没有动,好一会儿才磨蹭的过去捡起手机。
该说不说,苏清歌给我买的电话就是结实,屏幕裂了都不耽误用。
点开新的短消息,‘小萤儿,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我愿意承受任何结果,只要容棠能对你放开手,哪怕你给他一刀,只要能让他认清现实,我都不会去苛责你,而且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若是容棠一直没有放下你,他保不齐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你要是能逼着容棠走出来,那你不光是帮了我,帮了他,亦是帮了你自己,小萤儿,再狠心一回吧,我相信你可以,真的拜托了’。
“……”
水花晕染了屏幕字节。
我呆呆地看着短信,没有回复的心思。
苏清歌随即又发来一串地址,‘我跟容棠说了,你会来看他,小萤儿,你就当报恩了,明天我会在医院等你,不见不散’。
我唇角抽搐般扯了扯。
地址是辉远国际开设的医院,孟钦居然是在那里住的院。
枯坐在地。
我脸上的泪一点点的被空气晾干,眼珠子也渐渐传递出涩疼感。
木木的看了看墙面上的挂钟时间,晚上十点。
起身喝光了碗里剩下的白酒,我拨出一串刻在骨子里的手机号。
听筒里的铃声一直在响。
我僵着脊背。
只感等待对方接听的这个过程无比漫长。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听的时候,听筒里传出了熟悉的声腔,“喂。”
只一声。
我眼泪没出息的又流了出来。
幸好是在家里,也没谁看到,我仓促的抹了把眼睛。
调整着情绪正要开口,又听他在那端问道,“谢小姐,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他的嗓音并无病重感,一如既往的清冽动听,温雅随和。
我害怕被他听出音腔里的酸涩,又喝了口饮料,回道,“非常好。”
“是吗。”
孟钦低笑,“好到住了八回院,处理了十次外伤,洗了两次胃,大年夜肋骨骨裂,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