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猛地想到什么,“你将他尸身独自留在半山了?!”
小书童抽抽噎噎的点头,“山里寻不到人影,天色又很暗,凭我一己之力无法背着公子走太远,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用青草先将公子的尸身覆盖,再跑回来找道长们想办法……”
听完这番话,她像是受到了打击,趔趄着后退了几步,身体竟逐渐的隐形透明了。
嘀嗒~!
雨点擦着我鼻尖儿落下。
不知是她哭了,还是忽然天降小雨。
道长带着弟子们闻讯而来,痛心疾首道,“这山里的野兽众多,豺虎肆虐,尸身若是无人看守,必将会被野兽分食,想必你跑回来的这一路,你家公子已经是尸骨无存啦!”
我心头一震!
那这一世的他,岂不是又不得善终?
隐约间我好像摸索出规律,他貌似每一世都英年早逝。
先前几世他习武从戎,又逢动乱年间,投躯报主,天妒英才,早逝尚且情有可原。
可这一世,他身子骨虽然薄弱,好处却是不会再沾杀戮。
就像她说的,只要他回去好好调养,按时喝药,再加她香灰里的灵力扶持,他至少能活到知命之年,怎么还……
这难道是某种魔咒吗?
明知是飞蛾扑火,他却非要奔一场地老天荒。
疯子!
老实讲,在岁月的长河中荡涤数百年,我宛如再看一场浩瀚而又漫长的前世纪录片。
即使我很多时看到的都是快进画面,仿若一转头,一回眸,便是物转星移,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从中我心情难免会生滋出几许麻木的意味。
太多的无力感总是排山倒海般来袭。
渐渐地,我不得不拥有观影人的必备觉悟。
与我而言,只需从岁月的缝隙里,找出能对应出后世的微曦答案,其余的,都跟我无关。
但我还是不可避免的代入了私人情绪,有憋屈,有压抑,心头都跟着沉沉甸甸。
画面一转间。
我看到她步入了阴气森森的幽冥地府。
这一次她没有向阴差判官打听苏婆婆和郡主,而是问询男人的下落。
判官与她已是旧识,自然是坦言相告,纳闷儿的倒是她怎么突然在意上男人了。
毕竟她是修行的灵物,最怕的便是春心萌动,判官好意提醒,眼下她正属飞升的关键节点。
“如若你生出思凡杂念,必将通不过雷劫考验,雷火之下,你轻则修为折损,重则会魂魄全无。”
判官说道,“要知,你原身只是轻薄的纸张,抵御雷火已是险中之险,数百年的善功苦修,切不可因思凡而功亏一篑啊。”
“判官大人请放心,我本是无心之物,又怎会留恋凡间?”
她笑的有些难看,“此次我只为解除他心头执念,若是不剔除掉他对我种下的情根,与我的纠葛是不会断的,是过去之因,成现在之果,我渡劫前理应亲自出面做出了断。”
我看不清判官大人的长相。
只觉他面容青森,威风凛凛,光散出的严肃气场就能让人心生畏惧。
但此刻,向来铁面的阴曹判官却轻声道,“他是天上的星宿入世,命带神格,大智近妖,纵使入贫贱门第,亦有白手兴家之力,此等念力,堪称人神,如今他生出了执妄之心,此心已坚如盘石,你若想度化他,难度不亚于你渡劫成仙,恕我直言,消耗这等心力,你极有可能徒劳无功,更有甚者,你还会两头落空,一无所得。”
我微微蹙眉,咋影影乎乎的感觉这判官大人是在暗示她啥呢。
嘶~!
明白了!
真是拿她当自己人看待了!
就差明着跟她说要权衡好利弊!
因为她目前最重要的关卡是‘渡雷劫’。
这就好比后世的高考,在判官看来,她现时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一心备考。
而不是在考前还抽出刷题时间去给凡间的追求者做心理疏导。
一旦她没疏没明白,那便是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不要说渡雷劫还不像高考似的年年都有,等一回就是几百年打底。
对修行的灵物来说是重中之重,她的这种做法,多少有点拿前途不当回事儿了!
“终归要试试。”
她自然听懂了判官大人的玄外音,神情复杂的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曾经连续刺过他十刀,最后一刀刺进去的时候,我突然有了种很复杂的感觉,很生我自己的气,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感觉是叫愧疚,我对不住他,不应该刺伤他,这种愧疚的滋味儿,比我伤害我自己还要令人难受,我不愿再愧疚,所以,我想要度化他……”
“更何况,我是得他相助才能入世,同他也有过夫妻之实,无论如何,我都要斩断他这份执念,否则,我即使入了仙籍也不安心。”
幽深的冥府里,最终只传出判官大人的一声叹息。
画面再次急促的飞转。
我被迫接收起快进模式。
终于明白她要如何去斩断他的执念了。
陪伴。
准确的说,教化。
这一世,男人投胎到了书香门第。
兄父皆是文人学士,家风隽永,各个文采斐然。
他更是出类拔萃,勤敏好学。
儿时便有幸见到菩萨娘娘的真身,得神明点化,文章绮丽。
渐渐长大后,他受菩萨娘娘的指引,对佛学潜心钻研,天性悲悯,不爱荣华,专修清净本心。
每一晚的夜深人静,他都会在佛堂的蒲团打坐,闭目诵经,小小年纪,经文便有加持之力。
而引导他的‘菩萨娘娘’正是她。
这一世,她是真真正正的陪伴他长大。
从他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婴儿时期起,她便陪伴在他身边。
待他懂事些了,她便幻化成了菩萨娘娘的相貌,语气慈悲的教化他。
他的悟性超群,家人也赞同他亲近经学典籍。
一切都发展的很顺遂。
儿时的他像个精雕细琢的小沙弥。
再长大些,他是个面容俊雅的佛门弟子。
她与他之间,彻底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面对她的时候,他会施礼敬香,眼神里只有虔诚的信仰。
她低眸浅笑,手中持着杨柳细枝,早已没有了数百年前的莽莽撞撞。
时光匆匆而过,成年后的他,儒雅和善,能菩提树下坐禅参,心如止水相与谈。
在得到家人的准许后,他决意剃发出家,入庙前一晚,他和往常一样在佛堂里念经。
只是他念着念着,眸眼突然睁开,看向神龛里的菩萨塑像,“娘娘当真愿意弟子遁入空门吗?”
她附着在塑像里,闻声飘然而出,手持杨柳,背身还散着金光,似有无言的威仪。
“入我佛门,自在解脱,究竟涅槃,有何不好?”
“经文有云,菩萨无住相布施,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他平静的凝视着她,“你为何能显化出来呢,你当真是菩萨娘娘吗?”
她面不改色的浅笑,“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当下你看到的相,又何尝不是虚妄,着相的并非是我,而是你的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眸眼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言语,起身施礼离开。
夜风吹入。
堂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她双脚触到地面,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眼露酸涩。
我知道,她其实不想他遁入空门,她想他能娶妻生子,像寻常人般度过一生。
如此便能造出新的因,他跟她,再无瓜葛。
可她已然不敢奢求太多。
遁入空门也好,至少他能好好的活着,不再英年早逝。
随后她回到了神龛里,且等他入庙后做完剃度仪式,她就能功成身退了。
谁料她迎来的却是他离世的消息。
没待剃度仪式开始,他就在寺庙里的一棵树上自缢身亡了!
在树下他仅留下了一封书信,信里面他对他的父母兄长表达了歉意。
重点却是,他坦言自己爱上了显化出来的菩萨娘娘。
六根未净,难出红尘,只能一死求得解脱。
仿佛是某种挣脱不开的宿命。
这年,他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