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大人用镜面一般的脸看着我，“对啊，你只剩下半年了，修为也只剩一半，要如何才能谋划出胜局？”
“有时间便有希望，花有荣枯之期，水有无尽之流，我相信活着就有希望！”
我擦了把摸上去还干干的脸，“无缘大人，我现在死了只会让慈阴开心，家人伤心，我不能死……”
话一出口我还有点胆虚，地府也不是我家开的，说死就死或许行，说生就生，难度系数很高吧。
无缘大人冷哼，“谢万萤，你道心如此不坚，眼下又跟废物无异，本将让你活过来能有何用？”
我停跳的心脏无端有了刺痛感，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微垂着脸没有搭腔。
无缘大人瞅我这蔫不登的死出儿像是更来气了，“踏道者首要磨砺的就是心智，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得到大成的阳差没经历过九死一生？！”
“而你立下的更是重誓，十魔试炼，如同坎卦，重险重陷，内忧外患，险难不绝！最为痛苦的是，你还身负败气，必须的活的张扬明媚，自舔伤口，默默结痂，多年来，你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外表越是光鲜，内里越是溃败，情形有多复杂，你比谁都清楚。”
无缘大人说道，“依本将之见，你死了倒也不用再吃苦了，还是不要回头了罢。”
别介啊。
不都认错了么。
“无缘大人，我十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半年了。”
我弱弱的道，“我冲动了，现在也后悔了，真的不想死了。”
“你以为余下这半年的日子好过？本将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即使你活过来了，你依旧是仅剩五成修为的谢万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尤为无助得是，你还得承受肆虐而起的败气。”
无缘大人俯脸似看着我，“因为你在阳间恢复了名誉，外界对你的褒赞如同一枚枚暗箭，将刺的你痛不欲生，寝食难安，即使你咬牙挺住了，你在区区几月内又要如何增长修为？如何起势？请你告诉本将，让你活过来，你究竟有什么用？！”
“……”
我沉默不语。
“谢万萤！”
无缘大人厉喝道，“本将再问你话！！”
我吓得一哆嗦，心下一横道，“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无缘大人气息微敛，下颚抬了抬，“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嗯，从小到大，我最常听的一句话就是要做个有用的人，那什么才是有用？”
我抿了抿唇，“刚刚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树，叫臭椿，树上有很多赘瘤，麻麻赖赖的，木匠都懒得多看它一眼，意思是，树难看又没有用处，但庄子说……”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我继续道，“解释出来的意思就是，你有一棵大树，你觉得它没用处，为什么不把它种在没人的地方，为什么不把它种在旷野里？而你现如今徘徊在它身边，不但用它消遣纳凉，也间接保护了它，它也不需要被砍伐，正好是它的无用，保护了它自己，对于这棵树而言，就没有什么困苦了。”
顿了顿，我抬眼看向无缘大人，“我现下对慈阴来说，就是个无用的人，废人，她不会再花大力气对付我，反之对我来讲，我失去的修为刚好能保护住我自己，当然，我心里不能认为我自己无用，若是我活过来，我会静待时机，持续与慈阴博弈，成之我幸，失之我命，但求无悔。”
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无悔？”
无缘大人呢喃，“倘若你活过来，就不会再有求死的念头了？”
“这回我肯定是不想死了。”
我憋了几秒，“下回……”
谁知道还能遇到啥糟心事儿？
无缘大人周身的冷气散了散，倒是传递出了几丝兴味儿。
我坦诚道，“无缘大人，我只能说，我不会再想自我了断，除非我真的没活路了，被逼的不得不死，我才会……但凡我还有一丝生机，我都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赢得希望。”
“生机在哪里？”
“我心里。”
“可你的心刚刚只带给了你绝望。”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绝望后面就是希望。”
妈呀！
求生欲真上来了！
我嘴皮子都溜上了，“希望是比恐惧更强大的存在。”
莫名想起一句话，我们终究会死，所以我们的人生目标不该是长命百岁，而应该做点自己想做的。
无缘大人像是跟我展开了辩论，“如果你活过来，依旧身处黑暗怎么办？”
“等，我会等，若是我身处黑暗，应当静心等待，待我双眼适应，自然能摸索出前路。”
我双手攥住拳，“臭腐能复化为神奇，神奇也能复化为臭腐，草木蛮发，春山可望。”
无缘大人笑了声，“不愧是做过菩萨娘娘的人，你倒是从来不需要谁去点化。”
我听出了无缘大人语气里的揶揄，低下眼也有几分苦笑。
有些东西是骨子里自带的。
论起道理，前世我听了一千多年，谁能讲过我？
可很多的道理和智慧都是对立的，我看过一句话，所谓的‘道理’其实是个生活工具，它是为你的人生选择去服务的，你选择过什么样的人生，就会去听从哪种道理。
在我看来，道理亦是跟随心境而走。
一念而终时，一念又起。
当情绪消极时，我想的是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当斗志死灰复燃，我想的又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无缘大人，很多念头都是一瞬间的事儿，我灵魂出窍后看到了血，满脑子都是杜鹃啼血猿哀鸣，但现在，我又想到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青山处处有啼鹃，照水晴花暖欲然。”
正了正神色，我看向无缘大人，“做人最重要的是，字纸莫乱废，须报五谷恩，做事循天理，博爱惜生灵，处世行八德，修身率祖神，儿孙坚心守，成家种善根。”
说完我自己还有点脸红，书看的太串，知识都学杂了。
无缘大人笑了，“不错，是我帮谢逆挑选出来的徒弟，悟性超群，能自行自化，果名不虚传。”
我听他笑了倒是轻松不少，估摸着能活了，刚要呼出口气，猛地又察觉出不对，“无缘大人，我怎么会是您……”
“有件事可以让你知道了，本将才是段雪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