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的看向他，“您是我师父？！”
无缘大人的袖口在身前一挥，平滑的面皮上呈现出五官。
我各种傻眼的看着他玩了出大变活人，但他长得并不像我师父！
老实讲，我师父长得真不好看，鹰钩鼻子，大长脸，下巴还是地包天。
无缘大人却是五官端正，眉眼冷峻，颇有电视里的宗师风范。
跟我前世看到的小和尚属实一模一样！
不过他长得也不能说和我师父完全不搭边。
单独去看他的眉眼，倒是和我师父能有那么三四分相似。
“若论辈分，你应该称呼我一声大伯父，本将亦算是你的贵人。”
无缘大人背过手，“若是没有本将，谢逆还得犹疑些时日才能收你为徒，当年他在李家门外朝你看去一眼，正是本将在他耳边低语，提醒他百里挑一的高徒已经近在眼前，至于本将为何会认可你，那就是你我前世的渊源了，你贵为菩萨再来，福禄深厚，心有大善，自是担得起高徒名头。”
没错，最初和师父相遇，他的确是朝我看了眼。
后来他也说过，当时他耳畔响起一个声音，若能收我为徒，将是他的殊荣……
所以是无缘大人跟师父说的这话？
“您要是段雪岩，我师父又是谁？”
“雪松。”
无缘大人气息一沉，“谢逆是我的亲弟弟。”
我懵的不行，“雪松叔叔不是早就离世了？”
无缘大人叹息道，“他是早该离世了，只不过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谢逆应该跟你讲过，早年间雪松拜慈阴为师，而后偷了慈阴的血丹外逃，被慈阴追杀，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跑来深山里找他的哥哥段雪岩求救。”
无缘大人神情复杂道，“最后他哥哥打散了血丹，更名换姓为谢逆，发誓要报仇雪恨，你听到的，是不是这样？”
我点头，“是，我师父说他当时还在山上修清净之心，是被雪松叔叔呼唤出定，这才得知家人惨遭了慈阴毒手，他从那以后就不再修仙了，发誓一定要灭了慈阴。”
“对，但这只是部分真相。”
无缘大人说道，“我当时的确是在入定，并且出了阴身，肉身只不过是一副躯壳，雪松找来时已是奄奄一息，而我即将要飞升成仙，内心已了无挂牵，最要紧的是，纵使我回归肉身，我也做不到大开杀戒，因为我前世为僧，今生入道，修的是无念之念，不著不执，可我从雪松口中得知了全家惨死，又怎能置身事外，于是……”
他神情悲怆的看向我，“我将肉身给了雪松，我则放弃飞升，阴身入了地府，自愿成为一名阴差，积累阴德，重修正果。”
这……
“师父的魂灵要是入了您的肉身，那不跟夺舍差不多？”
区别只在于无缘大人是自愿的！
我匪夷道，“您把您的‘屋舍’给师父了？”
“这是当时最好的安排，一来，我对慈阴不甚了解，二来，我修的丹法沾不得血腥之气，若是破戒，我数世修行都将毁于一旦，更何况就算由我亲自去报仇，我也未必会有谢逆这般执着。”
无缘大人紧着脸颊，“因此雪松在咽气的一刹，便在我阴身的推助下，魂灵进入了我的肉身，自此后，雪松成了雪岩，随后他代表我离开师门，又更名成了谢逆，而我这真正的段雪岩，则成了一名阴差，暗中为他做些接应。”
“怎奈雪松的先天慧根不足，他空有满腔怒火，却无法在道行上精进突破，为了炼出高阶五雷，他不惜用寿路做抵，甚至改变了我肉身容貌，只因术士的修为若是在短期内极速增长，面部骨骼也会发生改变，尤其他炼的还是刚猛的雷法，面容更是变化极大。”
“……”
明白了。
师父是后期才变成的鞋拔子脸！
哦不！
猪腰子脸！
呃。
师父貌似也不太愿意让人这么形容！
我正搜肠刮肚的想找个好词儿，无缘大人就像窥探到我心声般笑了。
“小萤儿，你想不想看看雪松原本的长相？”
“想。”
我忙不迭的点头，“我师父跟您长得很像吗？”
“不，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们兄弟俩并无什么相似之处。”
无缘大人的袖子朝旁边一挥，“对比而言，我弟弟更清秀，你自己看吧。”
我转过脸，就见门板上出现个身穿西服，面容斯文的年轻男子。
随着他五官渐渐清晰，我不由得抻长了脖子，心里咯噔一声！
他是……
那个小道士！
在前世的我修为归零后，一直给我画像供奉香火的小道士！
当时的‘我’还想去点化他，助他增长慧根，小道士却要入世闯荡。
脑中响起他的声音，“神仙娘娘，您传授给弟子的道学太过高深，弟子慧根短浅，参悟不透，书里说，真人是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此等境界太过超然，弟子无法领悟，现下弟子只想出山看看，不入世，恐永远都悟不到出世的真理。”
妈呀！
他今生竟成了我师父！
果真是诸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
师父还是用着段雪岩皮囊的段雪松，后又更名成了谢逆！
信息量太大了。
我吸收了好一阵子。
直到门板上的人影消失，还恍惚着不能回神。
“无缘大人，无论是您还是我师父，都是和我前世打过交道的人，这太神奇了。”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
无缘大人唇角噙起笑，“神奇吗？若是再让你知道，谢逆并没有死，你是不是更要感叹神奇？”
“！”
我一个激灵的看他，“我师父还活着？！”
没待无缘大人搭腔，我就不敢相信的说道，“可师父的骨灰是真的，修为也被我化了，怎么……”
“别忘了本将刚刚才说过，谢逆所用的肉身是本将的，被火化的自然也是本将的躯壳。”
无缘大人沉着音，“修为倒是谢逆自己的，没办法，道行他带不走，只能留在肉身中了。”
我有点没听懂，“无缘大人，什么叫修为带不走，我师父是去哪了？”
“魂灵回到他自己的肉身中了。”
“……”
我更懵了。
“当年雪松进入本将的肉身后，我用阴身入梦，给同门的师兄弟传了信。”
无缘大人说道，“他们先假意埋葬了雪松，好让慈阴笃定雪松已死，刚好我修的又是丹道，能以天地为炉，以气脉为药，炼养诸术，混合元气，我的师兄弟便给雪松的尸身渡了气，遂又合力将雪松的尸身封存，数十年来，雪松也在用谢逆的身份养护着本体，等的就是起死回生这一天。”
尸身封存？
“师父的原身是封存在南方吗？”
“并没有，雪松的原身一直封存在雪岩殡葬公司的地底下。”
无缘大人看着我，“只有在气场极寒之地，才能借助丹药的威力，保尸身不腐，面目如新。”
公司的地底下……
远在天边，近在我眼前？
我想起十年前初次路过公司，只觉周遭气场冷肃压人，仿佛进入了冰柜内部！
那时我还以为是师父布下过阵局，防止慈阴前来叨扰，谁成想下面一直埋着师父的原身！
思维簌簌的像是发出草芽，心气儿当真是忽高忽低。
一会儿俯冲直下，一会儿又腾云而上了！
我自然不会去质疑无缘大人的话，就冲师父是前世的小道士这点都没得质疑！
“无缘大人，那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我赶忙道，“他起死回生了吗？”
“他还没有醒来，毕竟他尸身已经放置了数十年，魂灵重新入体后，需要打坐融合。”
无缘大人应声道，“前十四天是最为关键的节点，谁也不知他魂魄能不能和原身相融，一但打不通关翘，他的魂灵也会随着尸身腐化消散，所以，我依照谢逆的嘱托，只把真相告知了齐英，并且要求他务必保密，不可对你们六兄妹道出实情，只当谢逆已经离世，以免你们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齐经理知道师父没死的真相？
我想到自己醒来那天齐经理的样子。
他神色虽有憔悴，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对我做完交代便离开了。
“现在谢逆已经挺过了融合的危险期，本将让你们知道他还活着也无妨，再过些时日，谢逆便会恢复意识，不过他想要真正的苏醒，还得不间断的打坐，以保气脉贯通，你们至少得等到年底，才能见到他。”
年底？
那不正好也是我的时间点？
我就跟一口吃下了满汉全席似的，抽冷子都丧失了消化功能。
“师父既然能起死回生，为什么还要把修为汇聚到天灵，还被我给净化了，这不是……”
浪费了么！
“本将说过了，修为他带不走。”
无缘大人平声静气道，“他变成谢逆后修的所有法门，都是用我的躯壳炼出来的，在慈阴面前，他也是真的咽气，所以他灵魂出窍后，也不会像出阳神那般还能带走道行。”
“那么这身修为既然带不走，谢逆索性用了招障眼法，故意将术法全部汇聚到天灵，一来是为了迷惑慈阴，让慈阴误以为他穷途末路，有心让你吃食骨灰入邪，二来，则是天道对他的感召。”
“感召？”
我疑惑道，“天道也赞成我师父把修为汇聚到天灵？”
“没错，谢逆作为你的师父，天道对你的一些试炼，亦会通过他下达。”
无缘大人说道，“你身为在籍的正道阳差，入邪亦是一项考验，谢逆在生死之际，感应到上苍对你的试炼，由他将术法汇顶，再看你是否会为了起势摒弃正道，毕竟对术士来讲，起势可是莫大的诱惑，还好，你并没有行差踏错，倒是如谢逆所预料的那般，将他的修为归还了天地。”
“……”
这是摊开了多大的一张网啊！
我想的自己都害怕，“师父就那么确定我不会吃吗？”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我真想靠起势去搏一把怎么办？
“我也问过他同样的话，谢逆只说，竹死不变节，花落有余香。”
无缘大人低笑，“倒也不能说他对你是盲目自信，坦白讲，你和你师父的性格很相似，很多时候，谢逆都很懂你，他知道，你有你的权衡，你的固执，让你一命去和慈阴抵一命，你或许会义无反顾，但如果不能保证完胜，你决计不会让自己背上邪师的名讳，因为相比较起势，你更怕愧疚。”
我怔了怔，“师父原本的性格跟我有多相似？”
“你猜他最初为何会抵触收你为徒？为何他会觉得你温顺的品性难成大器？”
无缘大人直白道，“他当年对你是字字铿锵，质疑的究竟是你，还是他自己？”
我又想起师父的那句话，做他的徒弟无需事事都好，可以是怪才，奇才，唯独不需像个人才……
蓦的，我脑海中响起师父的声音，“……老实讲，你这样的性格我很怕的，因为你在某些方面很像我弟弟，温和内敛，容易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不过我想通了倒也无妨，大抵这就是天道的态度。”
师父说我像他弟弟，不就是说我像他？
懂了，他那个时候对我情绪不稳定是因为我太像他！
师父看到我就像是在照镜子，会想起那个失败的自己，被慈阴追杀的自己……
所以师父大概也跟我一样，最初只是个玄学爱好者，遇到慈阴还以为遇到了伯乐，结果没想到是入了偏门！
最为诛心的是，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体会到了深深地无力，扳不倒对方的无力。
记起师父说起前尘往事的模样，他眼底还泛着泪光，“雪松啊，你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口中的雪松，不正是说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