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随之凝固。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
沐丰哥愧疚难当的看了我一眼,懊悔的低下头。
我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透明体,早就被华医生给看透了。
“知道她为什么记忆力紊乱总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十八岁之前吗?”
华医生轻着音儿,“因为有孟先生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想回到过去,回到有孟先生的日子里。”
我心头一颤,直直的看向华医生,又仓促的转回脸,说不清自己在紧张什么。
“听三爷讲,谢小姐是在十三岁那年,才有了不好的败气,亦是在那年,她来到的京中,从而结识了孟先生,在她成长的这几年,孟先生应该是给予了她全部的温暖,成为了她的情感寄托。”
华医生复杂的笑笑,“只可惜啊,就像我前面说过的,谢小姐是个心怀使命的人,她为了更重要的追求,只得扼杀了自己的情感,明面上看,是她伤害了孟先生,可,她真正伤的却是她自己。”
“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对爱情已经没有了向往和憧憬,我可以笃定,除了孟先生,她此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许是见哥哥们的表情吃惊,华医生继续道,“你们不要觉得我言辞夸张,我说的句句属实,谢小姐是个极怕亏欠的人,可她又很清楚,她对孟先生的亏欠,是她此生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去报还的。”
“所以,她选择了断情绝爱,在她的内心深处,都觉得自己是罪无可恕,她只能奉献一生去赎罪。”
说到最后,华医生抚着眉宇苦笑,“如此重德良善之人,一个小姑娘,居然要同败气为伍,要受到所有人的误解,站在情意的对立面,去接受莫须有的责难,呵呵呵……好狠的劫啊,她岂能不病?岂能不疯?”
“……华医生,你说的这些我大体都听明白了。”
沉默片刻,韩姨试探的走上前,“如果说,小萤儿是去年十月份开始发的病,那么在此之前,她是不是就有了心理问题,只不过她一直处于隐忍不发的状态?”
“没错,韩总问到点子上了,谢小姐的消极情绪累积了至少得有五年,只是从去年十月份开始,病灶才逐渐的显露出来,直到她上次从楼梯上摔下来,病症才像是火山里的岩浆一般,砰~!爆发出来了!”
华医生说的绘声绘色,嘴里配着音,双手还作势朝上一抬。
齐经理被他砰的都一激灵,“五年?!小萤儿怎么会……”
“你问我吗?齐总,谢小姐是怎么长大的,想必诸位都比我要清楚吧。”
华医生笑了,指尖还数了数办公室里的人,“这里有五个大小伙子,应该都是谢小姐的哥哥吧。”
五位哥面朝着华医生的办公桌,像是要接受教导主任批评似的,僵僵硬硬的点头。
“还真是一个大家庭啊,那齐总——”
华医生拿着腔调满是好奇的看向齐经理,“你也属于谢小姐的哥哥吗?”
齐经理本能的应声,半低着头道,“对,我也是小萤儿的哥哥。”
“这我就奇怪了,既然谢小姐有这么多位关心爱护她的哥哥,按理说她应该很幸福啊。”
华医生喉咙里发出戏谑的笑音,手里的笔朝着桌面一扔,身体还朝椅子上靠了靠,“即使她有败气,她不能接收到情意,也不至于让她消沉到……哦,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哈哈哈哈,难怪孟先生会对谢小姐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会成为她生命里的光……”
华医生忽然笑了起来,双手朝着身前一送,“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啊!你们这些人功不可没!”
见无人搭腔,华医生笑意更深,“想必谢小姐在初来京中之时,对她伸出援手的只有孟先生!”
“在她成长中最为脆弱无助的阶段,亦是只有孟先生为她披上了御寒的外衣,帮她遮风挡雨,给了她温暖和鼓励……”
我听着华医生的话垂下眼,耳畔莫名响起了孟钦的声音——
“很高兴能认识你,我是孟钦,字容棠,可以和你做一个督促你学习,共同成长的朋友吗。”
那年他是十九岁。
笑起时眉眼里还有着少年感。
我们相视而笑,正式成为了朋友。
很甜,即使回忆起来,那些场景都是甜的。
像是吃了一颗糖,从喉咙能滋润到心尖。
“所以,孟先生成了她生命里唯一的光,你们呢?”
华医生神色一变,“在那个阶段,你们明明跟她有着得天独厚的相处优势,又为什么,不但没有成为她情感的寄托,反而,让她累积出了难以排解的消极情绪,我倒想问问,你们都对她做过些什么?!!”
气氛瞬间变得冰冷。
五位哥和齐经理都僵在了原地。
我蹭的站起身,“华医生,我……”
“你别说话!”
华医生的眼神凌厉非常,指着几位哥就道,“是你们让她的心里早早就生了病!从她进门的那刻起,我便感应到谢小姐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可她今年只有十九岁!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十三岁才拜师的小姑娘!她用六年的时间便达到如此高度,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她是不是一直都在承受拔苗助长!一路都在忍气吞声!”
“全都是我自愿的!”
我嗅着火药味儿大声的回道,“从我拜师的那天起,我就知道……”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我惊吓的看去,就见戚屹候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华医生,您说的没错,在小萤儿初来乍到时,我作为家里年纪最大的兄长,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的关爱,不但没有关心过她,我还总是骂她废物,让她滚回老家,最后也是我给她出的难题,让她只有攀上高墙,才愿意认可她……”
啪~!!
又一记巴掌声响。
李沐丰打的自己眼镜都飞出去了!
“我对小萤儿更不好,我电的她的差点溺水身亡……”
这两记巴掌声像是引信,乾安二话不说的也削起自己。
刘小温更是对自己下了死手,打的鼻血都飚了出来。
可是看他现在不晕血了,巴掌不惜力的招呼着自己,“这里面最坏的就是我,我逼着她做惨无人道的训练,还让她吊单杠,吊到手臂脱臼……”
武妹也没客气,打完自己还喃喃自语,“我对十三岁的她总是冷嘲热讽,我不配做个男人。”
“太难了,小萤儿真的太难了,三爷还禁止我多关心她,那么高的墙啊,她被要求必须翻过去……”
韩姨捂唇哭了起来,“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还什么都憋着不说,心里哪能不做病,哪能啊。”
齐经理僵着脊背,似强忍着某种情绪,红着眼眶扭头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空气里的酸楚感分分钟要将我吞噬淹没!
我人中一痒,顿觉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为了避免血流成河,我只能捂住鼻子,起身也冲出了医生办公室。
待止住鼻血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外面正等我的齐经理。
他显然也洗了脸,鬓角微湿,眼眶还红红的,看着我是欲语还休,“小萤儿……”
“齐经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者华医生对咱家的情况也不是完全了解,我真的没有记恨过谁,相反的,我很感谢哥哥们最初对我的严厉,否则的话,我现在还是个体育白痴呢,那我更加没有脸去面对师父。”
遇事我向来不看过程,只求结果。
最起码我被练出来了!
咱现在正经的文武双全!
而且说实话,哪怕那华医生像削苹果似的把我的外皮给削了!
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啥严重的情感障碍。
只不过对孟钦……
算了。
不敢想。
想到他心口太疼。
“齐经理,咱们家现在的相处模式特别好,您千万别觉得亏欠我。”
我苦笑着指了指洗手间里面,“要是再给我整感动了,我还得回去洗鼻子。”
败气是硬伤嘛!
立的盟约就是不能接受情意。
甭管我心理状态怎么样,首要得先活着!
齐经理一言难尽的点了下头,“我知道,华医生也是想帮你出出气,先回去吧。”
我嗯了声跟在他身边,刚刚鼻血流的有点多,走起路来还有点头重脚轻。
等再回到办公室。
眼前的场景又给我吓一跳!
五位哥全都是胖头肿脸的样子,连脸上的手指印都清晰可见。
要不要对自己下手那么狠?
再搭配韩姨呜咽的哭腔,东大爷的老泪纵横……
我都迷茫了。
究竟谁才是‘病号’?
现场好像就属我情绪最稳定。
这情形我都不敢上前去安慰,生怕他们看到我又愧疚感大爆发,再虐自己一悠!
默默地坐到沙发上,我求救般看向导致这起‘自残事件’的始作俑者——
华医生,您老赶紧来几句呀!
哪能光拱火不浇水呢,再整整他们也好得啥情感障碍了!
华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倒是不愠不火的模样。
我严重怀疑医生都有点类似的气质。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好像那皮外伤都不算个伤。
直到华医生视线和我对上,他这才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好了,你们不用再去自责了,谢小姐并不会怪罪你们,她也想不起来去怪罪你们,对于她来讲,这些事都不足挂齿,你们也不必介怀。”
“……”
您也知道?
我傻眼的看着华医生,那您何必还往那上面唠……
看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不说,脸上都烟花绚烂的!
五个大帅哥啊!
给自己打的是鼻青脸肿。
回头我都怕嫂子们圈踢我!
华医生没搭理我,看着众人略显无奈的说道,“其实谢小姐之所以能累积出负面情绪,逐渐演变成心理疾病,你们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她主要还是受败气的折磨,这份气场会无时无刻的侵扰着她,逼着她一点点剔去自己的本来面目,改变成自己所憎恨的模样。”
我微微怔愣,这话倒像是说到我心坎里了!
“想必你们也知道,谢小姐是个道德约束感极强的人。”
华医生轻声道,“每当她去做一件坏事,或是去做一件有违纲常的事,她都得先在心里给自己找个理由,去说服自己,就像是让她去乱花钱,她会觉得自己是在犯罪,那么她首先要做的是规劝自己,如此才能迈出这一步……”
“可能谢小姐在最初拥有败气时,她或许还想着去平衡,甚至会告诉她自己,能败家花钱是幸福。”
“但这掩盖不了她觉得自己是在犯罪的事实,所以她每败一次家,她都认为自己是在犯一次罪,像是负重前行,长此以往,她俨然觉得自己是罪孽深重了。”
华医生抬眼看着众人,“而在她已经饱受自我折磨的时候,她又要做一件罪上加罪的事情,那就是推开孟先生。”
“所以,孟先生就成了压垮她心理防线的那棵稻草,让她遮掩的心理病灶开始外泄,最最后,当她听到了孟先生的近况,感到了幻灭,这才会点燃所有的引信,引起了并发症……”
华医生眼神平静,“不过,我个人不认为这是一桩坏事,因为要不是她听到孟先生的近况摔下楼梯,精神没有被彻底摧垮,她只会继续伪装下去,假装自己安然无恙,假装自己开心快乐,那么在她高强度的训练而又睡眠短缺的情形下,再过个一年半载,她身体一定得出大状况……”
“不提她会有中风风险,心脏病风险,致癌以及猝死的风险,器官必然得有实质性病变,届时,她的心理问题亦会更加棘手,后半辈子基本离不开医院,终身都将难以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