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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像是拉下了黑色的幕布。
骤不及防的便将我缠裹在其中,瞬间让我变成了一只蛹!
我闹不清这是什么情况,只能被迫在‘蚕茧’里不断的挣扎着!
思维仍是乱糟糟的一片,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那个我看不清的脸的阿芸,居然是我妈!
她一开始还劝苏婆婆烧了‘我’,最后亦是她在中箭后又冲进佛堂里救了‘我’,所以……
这才缔造出我们后世的母子缘分吗?
不行!
我还得继续看!
后面这幅画是飞到哪去了?
在高台上充当起假菩萨了吗?
困住我的‘蚕茧’愣是像布匹般柔软而又坚韧。
我指尖抠住了一小块儿,猛地使出全力一撕——!
撕拉~!
蚕茧碎裂的一刹。
印入眼帘的仍是漫天的火光!
我懵了几秒,以为自己还处在蒋军府。
但紧接着,脑海里就电光火石般闪烁出无数的电影画面。
加些画面仿若是悬浮在思维空间里的一个个小型天池。
每一处清澈如碧的水面上,都有鲜活的人像在演绎着什么。
透过这些片段状的画面,我逐渐衔接处了完整的发展线。
就在胡人攻下城池的那日,男人作为朝廷军的将领,头颅被残忍的割下,挂在了城门楼上示众。
同一天,苏婆婆换上了戎装,誓死捍卫了将门之女的尊严。
纵使她花甲之年又如何?
依旧能英勇无敌。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仆人们拼到了最后,不是死在了胡人的刀下,便是死在箭雨里,全部葬身于火海。
最终,蒋军府被烧的只剩焦土,一片碎瓦颓垣。
容氏一脉,自此被葬入了历史的长河里,徒留风声呜咽。
而她作为一幅画,不但见证了蒋军府的兴衰,还是府内唯一逃出生天的‘活物’。
是的,真正的逃出‘升天’。
若不是她会飞,还能躲闪开那一支支燃火的箭,也得被烧成灰沫。
于是她越飞越高,飘荡出了蒋军府,仿若是苍穹里的一叶纸鸢,第一次俯瞰了众生。
她看到了城内百姓的哀嚎,有的人妻离子散,有的人被抢占了庭院。
还有的人不甘屈服,自发组成了死士队伍,不断地献祭于胡人的刀下。
城外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城内亦是家破人亡,十室九空。
满目疮痍,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四处都写满了生灵涂炭。
她越飞越急,画纸在风中飒飒作响,直到她飘荡到了城门附近。
男人的头颅还挂在高处,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到分不清五官,就连眼珠子都被剜了出去!
最让人揪心的是,男人的尸身都没有保全,居然被剁成了肉块。
城门下还烧着火堆,留守的敌军正准备烤而食用。
“啊!!”
她在画像里抑制不住的大喊。
似被激发出了潜力,那双含笑的眼睛居然流露出了杀戮血光。
只可惜她依然做不了什么,画纸烈烈作响间,回馈的只有乍起的狂风。
城楼下的胡人疑惑的抬头,就见天际飘荡着一幅画。
那幅画似乎灵气逼人,伴着风不断的撞向城楼上悬挂的人头。
明是纤薄的纸张,愣是割断了悬吊头颅的绳索。
人头从高处坠落,骨碌碌的落到了身子的尸块里,被挖空的眼眶还遥望着天际。
胡人士兵被风沙吹迷了眼睛,下意识的还要捡起人头,准备扔进燃烧的火堆里。
“别碰他!!!”
她在画像里狂怒出声,“再敢动我夫君,我必将喝干你们的血!吃光你们的肉!让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胡人士兵们惊悚的看向天际的画卷,“那画里的女子会说话!是……鬼!有鬼!”
轰隆隆~!
雷声大震。
倾盆大雨迎头而下。
雨水顷刻之间就熄灭了燃烧的火堆。
胡人士兵们又惊又惧,持着长矛颤颤惊惊的对着上空的画。
下一瞬,又看到了奇异之景,画卷在风雨里发出裂帛般的响动。
画中的女子俯看着地面的那颗头颅,像是不得不认清现实。
是啊。
叫嚣何用呢?
若是她真有本事,就不会容着蒋军府被胡人血洗了。
眼里流着泪,她唇角却留下了一抹残笑,“那晚你说的话,我其实都听到了,但我想告诉你,很多事,我体验完便作罢了,那场成亲仪式更是当不得真,我永远都不会爱上谁,也不会跟谁在一起,更加不会等你,上路吧,我保你魂灵不会受苦,从今以后,你我的情缘已断,莫在相念,勿复相思……”
大雨骤停。
又有风沙席卷来袭。
胡人的士兵们纷纷抬起小臂遮挡住眼睛。
再看出去,就见男人的尸身和一众被砍杀的朝廷军都被黄沙掩埋,似入土为安。
她没有留在原地继续悲伤怅惘,像是福至心灵那般,飞到了一处庙宇里,摇晃着落到了地面。
扫院的僧人捡起画轴,见画中的女像栩栩如生,立即将画交到了住持方丈的手里。
老方丈展开画轴,难掩惊讶,“阿弥陀佛,竟然是她……”
我亦是没想到,这幅画会落到最初的白胡子高僧的手里。
“唉,浊世难安啊,听闻容老夫人和容蒋军已经以身殉国了,想来你这画灵也是不忍看人间惨剧才来的这里……”
高僧轻叹道,“万发缘生,皆系缘份,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好生修行吧。”
于是她被挂在了寺庙偏殿,接受起信徒的香火供奉。
对啊!
这就跟我后期做过的梦对上了!
成假菩萨了么!
怎么又会有火光?
寺庙里发生火灾了?
我茫茫然的四处看着。
眼下还是黑夜,火光却是冲天。
不远处有人影攒动,依稀间能听到哭嚎,最要命的是,画呢?
嗯,我云里雾里的被困住了,稀里糊涂的撕开‘幕布’冲出来——
画咋没了?
前世的我呢?
祖宗啊!
我真懵的不行。
咱就说谁能像我这样,在梦魇的情形下看个前世,做个梦还能把自己给梦丢了!
服了我都要。
她能不能靠点谱了!
要么你就让我一直看‘电影’,要么你就让我抓到点影儿!
这是哪啊!
你给我撂这了。
听着乱糟糟的人声。
我只能借助着火光朝人多的地方跑去。
隐约分辨出来,朝代虽有更迭,至多百年光景,应该还属魏晋时期。
跑近后我更是发现,这些人好像全都是士兵,他们戴着兜鏊头盔,穿着鱼鳞状的铠甲。
奈何他们的人脸我还是看不清晰,本能的跑向有哭声的地方,就见僧人们被捆绑着跪在地上。
年纪大的僧人像是视死如归,闭眼念着佛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见旁边年岁小的僧人哭得浑身发抖,上了年纪的僧人还不忘安慰他,“莫怕,心不生法,法不生心,心法两寂,故常为在定,众生心生,则佛法灭,众生心灭,则佛法生……”
“你们这群沙门中人,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废话!!”
没等我捋出个一二三,就听一名士兵怒喝,旋即抽刀而起,齐刷刷的将僧人们砍杀!
出手那叫一个利索,喉管喷出的血都飞溅到了后面的佛像雕塑上!
最夸张的是,那些佛家塑像貌似都被削掉了脑袋!
只剩下坐在莲花里的身子了。
这、这啥情况?
我惊恐到都觉得做了噩梦。
步伐踉跄的后退,转身到了寺庙的大院。
院子中间燃烧着巨大的篝火,士兵们不断的将一些书籍字画投掷到火堆里。
“烧!天亮前必须全部烧光!”
“动作快点!那些经文都扔进火堆!”
正傻着眼,又听旁边的一个士兵感叹,“这画里的菩萨娘娘还真是美若天仙啊。”
菩萨娘娘?
我嗖的看过去,心下当即一放,祖宗,原来你在这里,怎么还要被炼了呢?!
距离我最近的士兵还在展开画轴看着,小声唏嘘道,“这眉眼,这姿态,超凡脱俗啊,被烧了未免太可惜了。”
“啧,你说什么呢,还敢打开看?不要命了,快把画扔火里!”
另一个士兵小声地催促他,“参军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若是再让他瞧到你小子偷看神佛之画,扣你俸禄事小,脑袋落地是真!”
眼见看画的士兵不为所动,对着画作很是欣赏,另一个士兵更是着急,“你还看?现在朝廷严令禁止供养沙门,你小子要是敢跟沙门沾上边儿,下场得跟那些沙弥们一样,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禁止供养沙门?
我耳膜嗡了一声,猛地想到……
这是史上有名的法难!
妈妈呀!
她这形象的确是撞枪口上了!
我立马看向拿画的士兵,本以为仍然会看到模糊不清的一张脸,谁成想……
“爸!”
火光熏染了他的五官。
像是给他面容蒙上了一层橘色的雾。
但不妨碍我将他认出来,废话,自己的亲爹还能认不出来吗?
我这心情还真说不出来的复杂。
刚看完亲妈没等缓回神,又看到亲爹了!
还真是‘穿越’的收获啊!
“你小子懂什么,看到这印章没?这可是前朝的古画,是我同宗留下来的墨宝……”
很像我爸的士兵嘀咕着,“这群胡人懂什么,能传家的古画也要烧,净糟蹋好东西。”
音落,他谨慎的瞄了一圈,见周遭的士兵们都被篝火熏呛的直咳嗽。
像我爸的这位貌似来了主意,假模假式的将画朝着火堆里一撇,跟打球时的假动作如出一辙。
随后他身体一侧,迅速将画轴一卷,直接将画塞进了自己的鱼鳞盔甲里面。
听到身边人询问,他还不耐烦的应道,“扔进去了,你总盯着我作甚,真当自己是胡人了。”
“嘶~!”
另一旁的士兵大骇,“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不要命了?”
像我爸的那个士兵哼哼了两声,小声地抱怨,“非我同族,其心必异,这几年朝廷不断的扩张领地,不提苛捐杂税,征兵征得连老幼都不放过,就因为这些人避难避到了沙门,圣上就将沙弥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之前勒令这些沙弥还俗服兵役便罢了,现在更是要诛灭沙门……”
说话间,他还看向那个士兵,“我那义弟刘三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见他摇头,像我爸的士兵冷哼道,“他阿娘收留了一个曾帮助过他们家的沙弥,未曾想遭到告发,一夜之间,刘三全家都被处以了极刑,这什么世道?茹毛饮血吗?参军刚刚还下令砍杀了寺庙里的二十几个沙弥,最小的沙弥才八岁……”
“死的这些人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我同宗?老子早就心灰意冷了。”
像我爸的小兵越说越愤恨,“想当年,我祖上也是响当当的士族,有良田万亩,可承袭入仕,谁料这群外族人一打进来,直接抢占了我们家的土地,还削了我祖上的爵位,将我全族贬成了平民,这辈子我只能为他们做牛做马,哪怕我立下不世之功,最多也只能做个小小隶卒,再无出头之日。”
“莫要再说了,身处乱世,我们这些前朝的落魄士族子弟,能拿些俸禄混口饭吃就不错了。”
那个士兵也像有了几分感慨,“听兄弟一句劝,你千万要管住嘴,就因为你在酒肆喝多了口无遮拦,看不惯胡人的作风,那些人也看你不顺眼,参军就等着抓你把柄呢。”
像我爸的士兵满脸无所谓,“不顺眼又如何?老子一无所有,死了反倒痛快!”
旁边的士兵叹气,“莫要再说气话了,我知道你是心善,听说太子崇尚佛道,正在上书劝阻圣上,但愿他能让圣上收回成命,少些沙弥受难吧。”
我正听的入神。
画面倏然间一转。
天光大亮,士兵们列队准备打道回府。
我飘荡的跟在前世的亲爹身边,透过他穿着的盔甲,像是还能感应到那幅画。
思维陆续又接收到一些画面,原来她不是故意撇下我不管的。
只不过她人在‘江湖’,难免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