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榛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拿了一旁李公公给他准备的干净的巾帕擦了擦脸，仔细叠成方块后放置在一旁，对二人道：“李相，朕不舒服，今天便先到这里吧。”
李衡神情激动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拜倒，重重行了大礼，哽咽道：“皇上，保重龙体！微臣……告辞。”接着脚步沉重离开了御书房。
楚琰上前为段榛收拾了书案上狼藉的宣纸，将字帖宣纸通通攒在一起丢掉。
御书房内除了晕倒的李公公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段榛一边擦拭着不断流出的鲜血，一边懒洋洋道：“皇嫂嫂，你可知道那字帖有多贵？怎么都给朕丢掉了？”
楚琰听到段榛的声音喉头一阵哽咽，赶紧清了清嗓子颤声道：“陛下，等以后，为师亲自给你写，想要多少有多少。”手下动作却是再也不动，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段榛挑挑眉，心道朕可不敢和皇兄抢！他深吸一口气，拉住了楚琰的手腕不让他再收拾，自己在一旁坐得笔直，道：“师父，刚刚李相在这朕有些话没说，你可愿听听？”
“陛下，有什么话还是等等再说，为师让人去请太医，顺便将李公公扣押起来。”
段榛意味不明地看着李公公，道：“李总管刚刚不让师父碰那花，不是在和师父抢，而是不让你碰。那花可是有毒的。”
楚琰不认同段榛的话，看着李公公冷道：“皇上，不要以为亲近之人便不可能背叛自己，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人心不可信。”
“哦？”段榛已经止住了鼻血，笑眯眯看着楚琰道，“师父这话不对吧？您难道不信皇兄？那皇兄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楚琰登时被段榛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段榛见楚琰的窘迫模样笑出声，乐道：“朕开玩笑的。不过确实不可能是李公公，他整日侍奉在朕身边，没有机会和突厥人接触，更别说一起行使这个计划。”
“那他——”
段晖打断了楚琰的辩解，淡道：“他是真的感觉对不起先皇，对不起朕，这才自戕的。”
这话着实没什么说服力，楚琰正想着该怎么劝他调查一下李公公，却听段榛又道：“因为朕知道是谁送来的花。”
“是谁？”楚琰眼神一凛。
“赵青。”
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楚琰震懵了！
赵青？怎么可能是赵青！
楚琰眼中惊疑不定，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怎么会是……清党呢？”“清党”二字楚琰挣扎许久才道出，完全不敢相信是清党所为。
“陛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楚琰猛地下蹲抱住了头，字里行间全是痛苦不堪，压得他透不过气。
清平党的分裂已经够让他自责的了。他们曾经并肩在一起抵抗康王吸收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出谋划策共同规划大楚的未来，一起想方设法抵抗天灾人祸，就为了能真正还百姓一个盛世太平。可到头来呢？清党不肯接受宸王，平党不肯妥协，两派之间那些明争暗斗和之前的康宸之争有什么分别？终归是朝堂分派分流，几方想方设法互相倾轧罢了。
若是他们想害宸王的话，楚琰还能说师兄和清党不分青红皂白不明事理，可若是连皇上也一起害了，那就不是简单的党派纷争问题了……
段榛将楚琰扶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淡道：“朕其实非常相信师父说的话，人心是最难测的，就像和大楚有过百年之约的突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在大楚背后捅上一刀，一刀致命。”
“那天赵青求见的时候说了好多，说了师父如何胆大包天将摄政王的位置放于朕的一边，说了摄政王如何欺君罔上不顾君臣大义，说了如今朝中党派之争丝毫没有和解的意思，以后肯定会影响到大楚的国运。他所言一切都正中靶心，直击如今大楚面临的问题，揭开了粉饰表面之下的各种崎岖不平。”
楚琰听段榛语中的意思心中大震，猛然抬起了头，几乎是质问道：“皇上，哥做了什么您应该是最清楚的，现在却连您也不相信哥了么？”
段榛叹了口气，无奈道：“师父，你听朕说完啊。”
“他确实将一切都剖析至深、鞭辟入里，可是他却永远无法知道，朕，其实并不想当这个皇帝。当年朕说可以退位，并不是说着玩的。”段榛叹了口气，露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情绪，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又像是看透一切的老者。
按理说这种情绪不应该在段榛这个年岁出现的，可他是一国之帝王，并且是猝不及防上位的帝王，若不是身为皇族，楚琰相信他真的可以舍弃一切不顾，再也不当这什么劳什子的皇帝。
段榛耸了耸肩，将那种伤春悲秋的感觉卸了个干净，瘪瘪嘴道：“朕听他唠叨得心烦，心不在焉的时候看到了他袖中藏着的红花，看那花样子比较奇特便喜欢上了。赵青向朕吐了一晚上的苦水，向朕要一个公道，可朕该给他什么公道？是他自己钻牛角尖罢了。于是朕便和他来来回回打秋风。最后他便将这花留下了，亏得朕还满心欢喜特意让李公公照看好呢。”
楚琰在脑中飞快过滤着段榛话中的信息，最后坚定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皇上其实并不能判定这事一定和师兄有关！”
“朕当然知道，可他毕竟是清党负责人，朕总要让他避避嫌。”
楚琰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起身道：“为师明白了。皇上可能还不知道，赵青自从诗会后便不见了，为师现在便去吩咐人去寻赵青的下落。”
段榛见楚琰要走，突然伸手扯住了楚琰的衣袖，问道：“师父，皇兄他……怎么样了？”
楚琰定定地看着段榛，而后笑道：“没事，不会毒发这么快的。皇上放心便是。”接着推开了段榛的手，快步离开了。
他刚出御书房的门便看到了萧元正行色匆匆往这里赶来，楚琰给萧元递了个到远处去说的眼神，萧元便老老实实跟在了楚琰身后。一直到走出去御书房很远，楚琰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萧元立刻道：“大人，末将按您的吩咐让手下去排查了今日出城的官员，还真的——”
“不必了！”楚琰一愣，站定看向萧元，“今日还有谁出城了？”
萧元道：“除却宇文将军之外，今天一大早，大理寺卿王闯也出了城，还带了一队兵马。”
楚琰暗骂一声，怎么越是混乱的时候添乱的人越多？
“不用管他，他大概是去找平昭公主了，若是能赶在子衿之前找到他们再好不过。你抽调几个人去调查一下赵青的下落，找到后立刻将他收押，暂时先关到皇宫地牢。”
“末将遵命！”
“对了，宸王怎么样了？”含冰殿明明就在眼前了，楚琰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萧元脚步一顿，低声道：“宸王爷……不太好。”
楚琰一怔，拔腿往含冰殿跑去。他冲进正殿的时候便见小安子和小荷跪在床榻前不知所措，心中陡然一沉。
小荷见到楚琰后眼中泪水滚落，轻声道：“大人……刚刚王爷又流血了，杨青太医说、说如果再发生一次止不住血的话……王爷一定会昏迷的……”
楚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自己坐于榻边喊了声哥。段晖面色惨白，看到楚琰后想挣扎着起身，却是失血过多全身乏力，支撑不住。
楚琰将段晖扶起来靠在软枕上，道：“哥……喝点药吧。”
段晖闻言皱眉，别过脸不看药碗，嘟囔道：“……苦。”
楚琰闻言闷笑一声，喑哑道：“从前我说苦你还不信，现在知道苦了吧？”
段晖轻轻点了下头，张开嘴让楚琰喂。楚琰一勺勺小心将药喂了下去，又端来一碗甜粥，道：“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粥。”
段晖乖乖张嘴，甜粥不腻，正好冲淡了嘴里草药的苦味。段晖喝到一半便喝不下去了，失血过多让他头晕脑胀，看见吃得想吐。
楚琰见他不吃了也没有强喂，自己将剩下的粥喝光，道：“哥，你别怕，我在你身边呢。”说罢轻轻将脸贴在了段晖的胸口，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楚琰听到的是微弱的心跳，像是梦一样。
段晖抬起手抚了下楚琰的脸颊，而后道：“阿琰，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楚琰眼中滚落一颗泪，声音却是笑的。“好啊，你瞒着我的事就是这个？那你还真能沉得住气。”
段晖点点头，想起楚琰看不到又轻声“嗯”了声。
“你小时候身上有一块玉佩，是不是在汴州楚家？”
楚琰点点头，双手环过段晖的腰身搂紧他。“怎么？找到我是谁家的了？”
段晖从枕下拿出了那块暖玉祥云玉佩放进楚琰手中，楚琰接过玉佩后在手中捂了会儿，玉佩便开始发热，放在掌心中暖盈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