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王府和宸王府相隔很近,楚琰第一次入住曦王府的时候还以为段晖将整个宸王府搬过去了,甚至连下人丫头都是经常跟在段晖身边的那几个。
院子里有几处景观楚琰非常喜欢,别有趣味的假山流水和回环曲折的亭廊一看就不是段晖的风格,楚琰问过之后才知道段晖为了设计这几处景致将宫里御用的花匠都给带出来了,全部是按照楚琰的喜好专门设计的。
楚琰还在后院看到了一处演武场,演武场旁边便是一处精致的小亭子,很难想象段晖一个将军会有这样的细腻的心思。
明明是寒冬腊月时节,段晖上身简单穿了一件武衫在演武场里打拳,出了一身汗。楚琰便坐在小亭子里煮茶喝,时不时给段晖递一盏。等段晖练累了,楚琰吩咐后厨做的绿豆糕正好出锅。
清茶香而不浓,糕点甜而不腻。楚琰有一搭没一搭吃着,有些心不在焉。
段晖两口吃掉一块糕点,又毫无美观地将茶当清水喝了,伸手在楚琰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楚琰颇为幽怨地瞄了眼段晖,非常不爽道:“还说怎么了?你明天可就要出征了!你不想带我去就算了,怎么一点离别的伤感都没有?”楚琰本不想这么矫情的,但怎么说这也是两人第一次分开,段晖怎么都没有一丝丝不舍呢?
段晖将棉衣穿好后来到气呼呼的楚琰身后圈住了他,道:“非是没有,而是不舍太多不敢向你展露,万一把殿下吓跑了,那我可就得不偿失了。”
楚琰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牵过段晖粗粝的掌心放于唇下轻吻,嘱托道:“战场之上万事小心。哥,我在京城等你凯旋。”
段晖抬起楚琰的下巴让他仰面看向自己,弯腰吻了下楚琰的额头。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段晖便要出发去皇宫,一向很是懒床的楚琰比段晖醒得还早,借着黎明前的那一丝丝光看着段晖的面庞,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你都还没走,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楚琰蹑手蹑脚要起床,刚打算从段晖身上翻过去时,突然被他揽住腰转了个身,惊呼一声被抱住。
“喂!你醒了怎么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段晖抬手扯开了楚琰的前襟,低头在楚琰锁骨处吮吻流连,最后轻咬了下。
楚琰吃痛出声,却没舍得将段晖推开,反而双手穿过段晖腰际紧紧抱着他,等段晖磨完牙才低笑道:“属狼的么?居然敢在本殿下身上磨牙!”
段晖在他刚刚咬出的牙印上轻吻,直到楚琰笑着说痒开始挣扎才停下来。“此去未知时间几何,孤在你身上做个标记,省的别人惦记。”
楚琰被段晖幼稚的行为逗乐,但一想到段晖马上便要出征,心情又沉重起来。他欠身轻吻段晖的鼻尖,哑声道:“不用标记,我不跑。”
两人正吻得难舍难分时,毫不知情的小安子轻敲了两下卧房,在外边道:“王爷,该起了。”
两人都听到了小安子的声音,段晖还想继续,楚琰将人推开了。“哥,该起了。今天是大日子。”
段晖黑着脸看了楚琰一会儿,还是起了。他想让楚琰再睡一会儿,楚琰却跟着段晖一块起了,并且亲自给段晖束了发。
离别在即,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楚琰干脆让人将吃食放进了马车,自己则同段晖步行去皇宫。两人不约而同挑了一处僻静的街道,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这里是前朝王勋的废弃住处,楚琰没怎么来过,但估计这里应该是整个皇城中最残破的地方了。
路过一处废宅的时候楚琰突然停住指着大门上的匾额道:“哥你看,这里也是一座王府。”
段晖顺着楚琰的指向看过去,只见那匾额斜斜垮垮在大门上边挂着,匾额上的封号已经看不清,只剩下后边两个“王府”还依稀可辨。
“哥,你说一个朝代过后能留下什么呢?”楚琰感慨地看着旧王府,真切道,“前朝人不再,王府鸟雀鸣。这片地方再过几年肯定也会建造新的宅子,会有别的大臣住进来,匾额上也不再是如今的王府。你说他们当初高高兴兴住进来时会想过有这么一天么?”
楚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悲上心头,说出的话开始变了味道。若是别人在出征之前说这种动摇军心的话,段晖一定会毫不留情将人斩杀。可这人是楚琰。
“朝堂兴替、万物更新,这是必然发展的趋势。新王府替代旧王府,黑发人送走白发人,这些都是正常的,也是大势所趋。有些时候那些不会说话不会行动的东西反倒会比人长久,毕竟人的寿命在那。但是——”段晖按住楚琰的双肩让他面对着自己,柔声道,“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人可以追从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他们不能。”
楚琰点点头,轻声道:“是啊……就像现在,我想立刻和你远走高飞,再也不管这朝堂之上的事,可是我们都没有离开,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选择,是我们放不下责任,脱不出尘世。”
段晖揉了揉楚琰的头,道:“别怕,我很快就回来了。”他揽着楚琰的肩膀将他带离了那处,两人上了马车。
段晖将还热乎的小笼包拿出来递给他,楚琰别别扭扭地小口小口吃,神情非常低落。段晖吃好后将楚琰手中最后一口包子抢过去塞自己嘴里,边吃边道:“阿琰,哥少年时上战场便是家常便饭,什么苦都吃过,受的伤也不少,但每一次都挺过来了。现在有了你,哥会更加小心。你相信哥,好不好?”
宫门已在眼前,楚琰望着段晖突然紧紧抱住他,颤声道:“好。段晖,别让我失望。”楚琰说罢便起身整理了自己的亲王服,深吸一口气替段晖理了理一身铠甲。
“走吧,大将军。”楚琰对段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段晖点点头,跟上楚琰的脚步。
从下马车那一刻起,两人皆像是变了一个人。段晖满身的戾气瞬间冲破银甲滚滚而出,其气势锐不可当。楚琰则对着众人微微笑,站在段晖身后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不论他们真实的想法怎么样,在其位谋其职,两人都做到了。
段晖轻车熟路完成了出征前的祭祀,而后带领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北方出发。宇文虔留下来处理段晖离开后的问题,一并押送部分粮草,会比段晖晚出发四五天。
楚琰策马一路跟着段晖到了城门,驻扎在城北的大军就在四五里处等着,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平添了紧张肃穆的气氛。
“回去吧。”段晖勒住缰绳阻止了楚琰继续跟下去,再往前便除了盛京城,官道坦坦荡荡碎叶成堆,冬日烈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
楚琰匆匆下马来到段晖的战马绝影前,绝影还认得楚琰,打着响鼻在楚琰脸上蹭了蹭。楚琰抬手拍了拍绝影的脑袋,然后从前襟拿出了一块玉佩,正是那块暖玉祥云玉佩,正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莹莹润透的光泽。
段晖将那小小玉佩接过去,仍是没有下马。他怕自己一旦下去便不舍得离开了。
“哥,一路平安。”楚琰退后两步,对着段晖笑。
楚琰的笑过于明朗,有些灼烧到段晖的眼,他立即调转了马头朝向出发的方向,最后仍是没忍心,稍稍偏头对楚琰道:“阿琰,处理完他们哥会立刻回来。”
一向征伐决断的镇国大将军第一次在大军开拔之初这么舍不得,楚琰拍了拍马身子,朗声道:“祝将军,早日凯旋!”接着退后几步,转身离开了城门。
段晖郑重举起腰侧佩剑,吼道:“大军,开拔!”
行军队伍很快便消失在官道上,段晖要先去北大营犒赏三军,楚琰自然是不能跟去,便在城墙上注视着队伍远离,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穿便服的段榛出现在了楚琰身边,两人顶着寒风谁都没有离开,直到楚琰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僵局才被打破。
段榛仍旧看着远方,开口道:“……皇兄?”
楚琰:“嗯?”
“这样喊你还真是不习惯。”
楚琰扭头看了眼段榛,淡然道:“多喊喊就习惯了。”
段榛点点头,轻笑一声看着楚琰。“皇兄你知道吗?太后娘娘在朝堂上的那碗水中加了明矾。”
楚琰听后没有丝毫触动惊讶,仍旧淡淡道:“孤知道。皇上想说什么?”
段榛耸了耸肩,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不清:“没什么,看来一切只是朕被瞒着罢了。”
楚琰轻叹一声面向段榛,单膝跪地道:“陛下,微臣既然当过您几天老师,便再次斗胆说几句。皇嗣事关重大,容不得半分差错,这您应该懂。”
段榛微眯了下眼,负手道:“朕自然懂。所以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楚琰摇了摇头,认真看着段榛道:“微臣不是指这个。陛下,既然事关皇室血脉,不到万万分确定的情况下,太后娘娘是不会认我的。对于当年的小太子,她大概是这世上还活着的最上心的人了。”
段榛弯腰托住楚琰的胳膊将他托起来,饱含歉意有些无措道:“师父,对不起。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了,朕……”
楚琰起身理了理自己的亲王服,对段榛道:“没关系,我也不习惯。慢慢来吧……”
段榛望着楚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