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君子晳是楚王的弟弟,有次他乘船出游遇到了一个爱慕他的越人船夫,那船夫抱着船桨对他歌唱,歌声婉转缠绵,娓娓动听。歌声打动了子晳,他问能听懂的部下歌声唱的是什么意思,那部下便道出了那首堪称惊艳的《越人歌》之词。
鄂君明白歌意后非但没有生气,还走过去拥抱船夫,给他盖上绣花枕被,愿意与之同床共寝。
庄辛讲完故事后便问襄成君:“鄂君身份高贵仍可与越人船夫交欢尽意,我为何不能握你的手呢?”襄成君听后当真答应了他的请求,把手递给了他。
这故事是楚琰看野史看来的,据说后来子晳真的将那船夫带在了身边,也不知是真是假。当时年少却也知道惊世骇俗不能为常人接受,故而楚琰虽然感慨于这份情谊却没有深究过。但这份唯美真挚的故事楚琰却再没有忘却,直到今天段晖说出那歌的名字便立刻知晓,甚至能将歌词背出来。
可这分明是一首表白心意的歌!
越人风气不似中原那么保守,据说在他们那里娶男妻是能被接受的。楚琰本以为那登徒子是见色起意,却不曾想竟是真的对自己有意?
段晖见楚琰出神,表情甚至有些动容,不满地抬手弹了下楚琰的脑门,道:“想什么呢?”
楚琰忙拉住段晖的胳膊急切道:“哥,越人一族你怎么处理的?”
段晖没好气道:“死了。”
楚琰猛然缩回手,难以置信道:“死、死了?”
少时曾被打动的一番心意如今有了载体,楚琰骤然听闻邑成被杀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段晖见他这样更是气闷,正好马车停了直接将人拽了下去。
楚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段晖眼里变了味,他将人拉到一旁颇有质问的意味问道:“你很在意他?”
“啊?”楚琰被段晖问懵了,他直觉感到段晖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呢?
段晖堪称审视地盯着他,他只好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嗯……我只是感觉因为爱慕一个人而被判处死刑太过悲情了些。就像是鄂君子晳和越人船夫,我可能无法对他们的感情感同身受,但是这份情却能打动我,我宁愿相信这两人最后真的在一起了,而不是鄂君子晳感觉受到冒犯而将船夫赐死。”
楚琰观察着段晖的脸色小心翼翼又补了一句:“邑成的做法确实混蛋,我只是感慨子晳和船夫的情谊。”
段晖闻言直勾勾地看着楚琰:原来他只是被这份感情所感动了么?那如果是他自己的话……
“主上!”
一个影卫从茅草屋内急促赶来,打断了段晖的思绪。
段晖猛然回神,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想法后清了清嗓子。“何事?”
“海印的侍卫快要不行了。”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往屋内冲,再也顾不得什么邑成不邑成了。
他们找到海印的侍卫的时候,他已经被张源的人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只还剩最后一口气吊着,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完好的。
楚琰见状不忍地别开了眼,眼眶开始泛红。
段晖安慰似的握住了楚琰一边肩头,对躺在床上遍体鳞伤的人道:“楚琰就在这,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那人费力地抬了抬头,看到楚琰后艰难开口:“大人……账本,鸣凤寨围屏……”
这人已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面色已然灰白带着死气,这下说完后整个人一下放松下来不动了,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意。
楚琰将他没有完全闭合的眼睛合上,抬脚出了屋。
段晖立刻派人去鸣凤寨取账本,自己则跟在楚琰身后陪他往回走。见楚琰一直不说话,段晖主动开口道:“账本应该是海印嘱托他藏起来的,这小厮还挺机灵。”
楚琰淡淡“嗯”了声,仍是没说话。
段晖自他身后将楚琰拽住转过身,发现他眼眶微红。
想说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头,段晖将楚琰揽了轻拍他的背,突然道:“玄机山上的越人我一个都没杀,邑成允诺带领他们往南去认祖归宗。”
楚琰猛地从他怀中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流光溢彩,顿时生动了起来。
段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因为楚琰的这一个小动作而骤然加快,他下意识想退后,却因为楚琰还揽着他没有成功。
于是他抬手将手掌覆上楚琰的双目,遮住了让他心跳异常的双眸,这才道:“如此可好受一点了?”
楚琰重重点了下头,睫毛拂过段晖的手掌心,痒痒的……
回城的路上巴蜀终于下了雨,雨滴打在干枯的荒野,滋润着久旱的土地。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着手开垦荒地了……
大楚安宁元年,各地大旱,商贾伺机屯粮,哄抬粮价。丞相李衡派遣多人去各州郡赈灾,收效甚微。四月末,益州刺史楚琰于蜀地大放厥词,愿以高于正常百倍的价钱购粮,商贾纷纷趋之。同时,大量商贾涌入巴蜀,粮价骤跌,恢复了正常水平。各地纷纷效仿,赈灾效果初显。
五月便热起来了,楚琰和乡亲们穿着同样的汗衫在地里帮忙收麦子,几天下来晒得皮肤都黑了一圈,倒是壮实了不少。
段晖自县衙处理完事情后吩咐小伍煮了消暑汤,满满一桶给田里的人分着喝。
楚琰正挽着裤腿儿手拿镰刀割麦子,颊边的汗水顺着下颌线一路流到若隐若现的胸口,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段晖吩咐小伍将消暑汤给附近的百姓分下去,自己则拎了一个食盒放到田间地头的老榕树下,喊了楚琰休息一会儿。
楚琰身上带着一股热气蒸腾的汗味儿,段晖伸手给他擦去下巴上的汗珠,楚琰便对着他嘿嘿笑。
“哥,你不是要处理事情么?怎么这么快便处理好了?”
段晖将楚琰头上的草帽摘下来,递给他一碗汤水,楚琰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巴蜀的事情剩下的交给陈家安便可以了,我们这两天便要启程回京。”
楚琰又给自己要了碗汤,扒开食盒发现里面有几样还算精致的小点心,一猜便是段晖让小伍给自己开的小灶,当即美滋滋地一样尝了一块。
吃好喝好后楚琰才叹了口气道:“也是时候回去了,想楚玉想得紧。”
段晖知他不舍蜀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楚琰见天色还早便突发奇想教段晖割麦子,别看段晖堂堂一国之将,可面对这小小镰刀却是怎么用怎么不得劲儿,别扭的姿势惹得楚琰在一旁朗声大笑。
数日后,段晖一行启程回京,来时四十多人,走时只剩下了十几人——有的主动留下继续为巴郡救治,而更多的,已经永远留在了玄机山……
乡亲们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赶来为楚琰送行。这些人已经没了自己刚来时的灰心丧气,取而代之的是对于生活的期盼。
楚琰看着他们动容不已,终是不舍地上了马车。等车队启程的时候楚琰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看,成片的百姓跪伏于蜀郡城门前,深切地表示着他们的爱戴……
楚琰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只好将帘子放下装作沙子进了眼。
这里是他第一次任职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今后恐怕再不会来此了……
数日后车队抵达了汴州,天已经大热,楚琰每每热出一身汗,段晖便下令夜间赶路白天休息,楚琰因此少受了不少罪。
车队停在汴州县城,段晖下令五天后再出发,让这些人能歇一歇喘口气。
两人刚一到达便回了楚家大宅,远远看见拐角处围了一群小孩子,穿着小汗衫追逐嬉戏着。
正当两人要进楚家大宅时,一声细微的喊叫引起了楚琰的注意。他拽着段晖赶到了刚刚的拐角,果真见一群小孩子在欺负人。
一个明显大一点的孩子指着被围在中间的小豆丁叫道:“你就是个野孩子!没爹也没娘!”
别看小豆丁人小,他双手叉腰气势却不输任何人。
“坏蛋!我有爹爹!有楚楚!”
那一群小孩立刻哄然大笑,道:“那你爹爹在哪呢?楚楚又在哪呢?”
小孩涨红了脸,吼道:“不理你!”
楚琰在听到“楚楚”那一刻就愣了,死死盯着那个才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小豆丁看——这是楚玉?半年不见竟然都会和别人拌嘴了?
段晖见状轻笑道:“和你小时候一样,话都没说全便开始和人吵。”
楚琰不乐意了,瞪了段晖一眼道:“这明明是别人欺负他!”他立刻走出去,大声训斥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他本以为小孩子记不住东西,楚玉应该已经把他忘了,谁知被围在中间的楚玉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他,猛然向自己跑了过来!
楚琰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颤颤巍巍学走路的样子,这下楚玉突然会跑了让他吃了一惊。
他快走几步接住扑到他怀里的小家伙,正要哄哄他时,楚玉突然一手拉着楚琰一手拉着段晖将两人拽到了一圈孩子面前。
他抬起拉着楚琰的手:“楚楚!”
楚琰心道不会吧,正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楚玉却已经拉着段晖叫了出来:“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