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外火光冲天，一边是朱邪社尔放的火，大概围了二三十个人忙着打水救火。另一边是火把和篝火，再往外，是一个偌大的包围圈，那里便是段晖所在之地。
楚琰低着头迅速往那边靠拢，然而所有人不是在救火就是跑去了包围圈，根本没有人注意他，这让楚琰紧绷的心总算是逐渐稳了下来。
楚琰在偌大一个包围圈外仔细从刀枪碰撞之中辨别段晖和宇文虔的声音，终于在侧方一处听到了宇文虔的一声怒吼！楚琰深吸一口气，提刀砍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突厥兵！
那人被砍中了脖颈，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其身边的突厥人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儿，警惕地向这边看过去。
楚琰反复确定朱邪社尔教给他的突厥语，结结巴巴喊道：“汉人往东跑了，大家快去追！”
混乱之中根本没人会想到突然出来一个浑水摸鱼的，更何况黑夜中人的视线不清楚，这些近处的突厥兵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往楚琰指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楚琰听不懂的话。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楚琰心神更加坚定了——想不到朱邪社尔的方法还挺有用！他如法炮制试了几次后，已经能清晰听到段晖和宇文虔的低喝声，然而这时却有一人拽住了楚琰的衣服，问了一句什么话。
楚琰瞬间冒了一头冷汗，硬着头皮重复道：“汉人、汉人往东跑了。”
那人又说了一句什么话，楚琰根本一句都听不明白，只能一边重复刚才的话一边往后退准备开溜，然而那人察觉到不对劲上手要去捏楚琰的肩膀，楚琰不得已，直接拿刀砍了那人一条胳膊。
哀嚎声惊诧声瞬时面前和四周响起，如此一来竟是真的不能善终了！
楚琰随即调转刀口，趁着围观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迅速砍倒了面前几人，向着包围圈深处冲去！
楚琰调出印象中朱邪社尔教给他的巧妙招式，皆是四两拨千斤命中身侧之人的要害，竟是让楚琰近距离之下和挤成一团的突厥兵打成平手，慢慢向段晖的方向移动。
“哥！你在哪呢？”混战之中楚琰已经辨不清段晖的方向，只好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斜前方武器碰撞的声音陡然凝滞，而后响起段晖沉稳却不断喘息的声音：“阿琰，你待在那别动！”
楚琰听后大喜，并迅速向他靠拢，然而周围的突厥人也不是傻的，一窝蜂横插入两人中间想将他们隔开。楚琰又着急又生气，手里的刀一下没了准头，接连被打得后退。
“混账！你们给我——滚开！”楚琰骤然低喝一声，面对突厥兵的攻击不躲不避，弯刀横于身前旋出，砍向面前几人的铠甲缝隙，顿时一片哀嚎惨叫。
楚琰的后背也因此被砍伤两刀，然而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满心满眼都是不远处仍在拼命厮杀的人。
楚琰不敢去想为什么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方位还没有过来，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楚琰挥刀解决掉了最后一个横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再也没有阻隔看到了段晖。
他不敢去触碰段晖浑身染血的身体，只能拼着一口气挡在摇摇欲坠的段晖身前，像是提线木偶一般麻木地杀着人。
楚琰小时候在汴州称王称霸的时候是断然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杀人的。好像跟在段晖身边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被刺杀、被围剿、被谋害。以至于从上次围猎后，楚琰竟然发现自己一个书生居然也能面不改色了结别人的性命。
大概一切皆有因果罢，否则若是没有那场围剿，楚琰此刻大概早已经被无数突厥人乱刀砍死了。
“楚琰，快带他走！我断后！”宇文虔和段晖背靠背，段晖踉跄的那一刻宇文虔堪堪维持住身形没有倒下，举剑抗住了一排长枪。
楚琰迅速扶住段晖辅助他，入目皆是血色。“要走一起走！”
宇文虔喘息着笑了两声，道：“刚刚慕宸替我挡了一剑被刺穿了肚子，你再不走……他肠子可都要露出来了！”
楚琰听后惊恐失色，骤然低头望向段晖腹部，那里原本的铠甲颜色已经看不到，血痂血液糊成一片，触目惊心。
“援兵就快到了，你们先走！”宇文虔侧身挡住楚琰他们后方的攻击，让楚琰应对轻松起来。“你们走了，我反而不用束手束脚！”
楚琰无暇分神去看宇文虔的状况，只能咬牙道声“小心”，而后跟着宇文虔往外突围。
行至最外围时，宇文虔夺过了一个突厥兵的长枪丢掉了自己的剑，喝道：“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小爷真正的本事！”
拿到长枪的那一刻宇文虔简直有股冲破一切、焕然新生的快感！
宇文家擅长用剑，然而自小没有学过宇文家剑法的宇文虔却善用被宇文拓称之为“不入流”的长枪，少年时跟在段晖鞍前马后，以“一杆长枪挑四方”的少年英雄出名。
然而宇文虔后来却不再用枪改为用剑，外人道是子承父业理应如此，但在楚琰看来，他只不过是个想寻求一些认同感的孩子罢了。
楚琰搀扶着段晖在外围徘徊不忍离去，然而段晖忍着剧痛远远道声：“子衿，这里交给你了！”
回答他的，是宇文虔扬声暴喝，长枪一连刺穿了对面两人！
楚琰眼睛湿润看着浴血奋战的宇文虔，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段晖率先动作，闪身避开突厥兵的攻击拉着楚琰往林子深处跑去。
尽管几人已经杀死了大半部分的突厥兵，剩下的这些却也不能小觑，宇文虔牵制住了一半，另一半则摸进了漆黑一片的林子中，像幽灵一般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楚琰丢掉了朱邪社尔的弯刀在林子中和段晖互相搀扶着躲避，周遭一片黑完全辨别不出方向，加之脚下无数枯藤野蔓拦路，很快就体力不支，被身后的突厥兵拉近了距离。
俩人剧烈的喘息在冬夜的林子中异常明显，很快便有人操着一口别扭的中原话喊道：“投降吧！我已经看见你们了！”
楚琰于黑夜中想要抬手摸一摸段晖长出胡茬儿的脸，却是偏了准头摸在了段晖皲裂的唇上。
“哥，不跑了。”
段晖双唇冰凉，整个人借着楚琰的肩膀才得以撑住，只有鼻息是热乎的，说明这个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段晖喘息之间带动腹部肌肉，疼得面容一阵扭曲。
“跳吧。”段晖伸手准确扣住楚琰的头，用皲裂的双唇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另一只手用力扣紧楚琰的腰身，搂着楚琰滚下了身后的斜坡！
就在刚刚两人都听到了，这里下面有河水流动冰块碰撞的声音，斜坡下是一条河！
前方追兵不舍，后方未知状况，两人在那一刻心照不宣选择停了下来。
突厥兵肯定比他们熟悉这里的地势，这样在林子一昧逃跑迟早会被追上，还不如赌一把！
两人顺着崎岖不平的斜坡一路滚下去，段晖在摔下来的那一刹那便闷哼一声没了声响，楚琰挣扎着在天旋地转之间紧紧抱住段晖的腰身，尽可能护住他的后背，自己则被突出的石块狠狠碾过、磕碰。
“扑通！”
两人骤然摔进水里，楚琰赌对了！
入水的那一刻楚琰双耳边全是轰响阵阵，震得他头脑昏沉眼前一片金星。有那么一瞬，楚琰几乎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感觉不到自己脱力的身体，好想就那样长睡不醒……
可是不行，哥受伤了，哥还在等着他……
“哗——”
楚琰猛然从水中探出头来，着急忙慌去找段晖，然而刚一动作背部便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让楚琰骤然弯了腰。
楚琰因为疼痛眼睛红了一圈，衣服全部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浸透，双腿因为脱力瑟瑟发抖。他勉强用双臂支撑着膝盖将自己撑起来，急忙在四周寻找段晖的身影。
朱邪社尔说这河是一条浅河，然而冬日里水位下降，这里的河水几乎只是过膝，根本漂不起人，段晖这般躺着很有可能会窒息。
楚琰心急如焚，一边艰难行走一边大声呼喊着段晖的名字，然而四下只有河水流动和碎冰碰撞的声音，无人应答。
突然，他的脚步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楚琰立刻去摸，摸到了段晖冰凉的手。
“找到了就好……”
冰天雪地中，楚琰出奇地镇定，他将段晖拖起来尝试背着，然而他的背根本受不住，便让段晖一条胳膊横在自己肩膀上，就这样拖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走了两步。
两步后，楚琰停了下来，他屏住呼吸抬手去试探段晖的鼻息，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后，楚琰已经冻僵了的手指感受到了一丝丝暖意……
楚琰怔怔地感受着，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楚琰抹了把脸，带着段晖往对岸行去。
天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暗夜终将被白日所取代，一夜的血水也终将被历史冲刷干净，再也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