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晖接收到楚琰直白的赞扬清了清嗓子,复又看向迷茫的张诚。
“此番去巴蜀,本王交代给你的事可记清了?”
张诚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话都说不利落:“记清了,找……表弟……要账本……杀了他。”
楚琰神色一凝:“杀了谁?”
张诚迷迷糊糊道:“表……弟。”
“为什么?”
张诚却摇了摇头,头一歪栽倒在地又昏睡了过去。
楚琰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紧握——张源一个小小县丞,纵然手里有海印的账本也根本不足为惧,杀他做什么?
段晖皱眉思索,道:“除非张源知道对段奕非常不利的消息,否则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一个账本实在不值当。”
楚琰忙道:“不然再给张源上刑?”
这几天段晖的人一直在审问张源,可那个老油条仿佛笃定会有人来救他,死也不肯说出一句有用的话,偏偏在大牢里关了半年身体孱弱非常,受不住大刑。
段晖摇了摇头:“不可,死在你手里会对你不利,有损你的清誉。”
楚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端起酒盅喝了口才想起这酒坛里全是清水,当即吐在了地上。
段晖将人拉到座位上坐着,唤来小伍将张诚弄回客栈。
楚琰忿忿看了张诚一眼,对小伍道:“小伍,告诉那家客栈老板,狠狠宰他一顿,多出的钱县衙和客栈五五分。”
小伍笑着应了。
小伍将一桌没滋没味的饭菜撤下,换了一桌还算丰盛的饭菜上来,酒也重新换了好的,这才退下。
楚琰刚开始便闷头喝酒,被段晖按住小臂拦下。
“不要喝这么猛,一会儿该难受了。”
楚琰拂开段晖的胳膊,闷声道:“知道了。”此后他果真不再酗酒,只是神色还是一副凝重的样子。
段晖夹了块儿鱼肉放进他碗里,道:“没事,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他带来的这些人还伤不到我。”
“可是就怕他们暗下杀手啊。”
段晖伸手将楚琰嘴边一缕碎发给他别到耳后,道:“没事的,别担心。只要你在,我一定舍不得死。”
楚琰最是听不得段晖说这种不清不楚的话,当即脸色红了个透彻,再不想有的没的了。
第二天下午,张诚在客栈清醒后脸色非常低沉,他只恨自己一时不慎被灌醉,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他召来随身的侍卫带他去县衙,刚进去便要提审张源。
陈家安闻言不卑不亢给他行了个礼:“张大人,恐怕提审张源您还得再等等。”
张诚脸色垮下来,一个小小县官都敢和他叫板了?
“为什么?耽误了本官办案,你付得起责任么?”张诚猛地拍了下桌子。
“哟,张大人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便发这么大的火?”楚琰笑嘻嘻的声音自后堂传来,身后跟了一个小厮,并没有宸王。
没了宸王一切好办,张诚立刻挺直了腰板,道:“不劳您挂心,张某好得很。不过奉劝楚大人一句,最近行事还是悠着点吧,本官此番可是来彻查您在巴蜀的行径的,到时候知真的查出了什么花天酒地的行径,就算是宸王爷也护不住您。”
楚琰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尚书大人尽管查嘛,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您这是要去哪?”
楚琰笑道:“去办茶会!哦对了,别怪我没告诉你,这张源的身体可弱得很,别一不小心把他玩死了,到时候又该算在谁头上呢?”他拍了拍张诚的肩,悠哉悠哉往外走了。
行至衙门口时,楚琰到底不放心,对身后的小伍道:“你今天别跟着我了,去守着张源。”
小伍道:“大人不必担心,大牢一直有人守着呢。”
楚琰这才放心地离开。
毕竟是表兄弟,张诚见到张源后先是给他找了随行的太医来看病,直把张源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张诚见了心里难受,终是放过张源几天,先行着手调查楚琰的事。
按照康王的意思,能给楚琰找到罪名最好,找不到也不强求,毕竟段晖在他身边,就算是想杀了他也不太可能。反正京城里还有帮要死要活的文臣谏官虎视眈眈盯着,足够让楚琰喝一壶的了。
张诚一心想在巴蜀找到不利于楚琰的言论,可细细访查下来却发现尽管楚琰大兴土木有消耗民力之嫌,但当地的百姓对楚琰的评价非常之高,从楚琰开始不走寻常路那天起,巴蜀竟再无一人饿死!甚至当地的商贾都慢慢活跃起来,俨然一片欣欣向荣的复苏景象。
张诚不得不暗自赞叹——让这么多人感到棘手的问题在楚琰这里居然玩玩乐乐就办成了,这等人才可谓是可遇不可求,可惜楚琰站错了队伍,拉拢不过来的话便只能除了!
着实有些可惜……
丝毫不知自己被同情的楚琰此刻正在房里焦躁地踱步——明天便是乞雨的日子了,他有些紧张。
段晖推门进去的时候便见楚琰正在床榻前来回走动,一副不安的样子。
段晖走近看到了榻上放着的道袍,伸手取了对楚琰道:“来试试衣服?”
这道袍和楚琰平时穿的衣服差不多,但颜色是正红色的,交领右衽两侧开衩,领口坠着鸦青色护领,宽大的琵琶袖口绣有繁复的暗金纹饰,看起来颇像新郎官的喜服。
楚琰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段晖便亲自动手给他换上,系上鸦青色大带的那一刻,段晖望着明眸皓齿微微蹙眉的楚琰,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楚琰拽了拽自己腰间的带子,道:“这衣服怎么这么像喜服?”
段晖猛然回神,伸手将楚琰衣服的褶皱捋平,道:“合身便好,脱了吧。”
他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一点一点将楚琰的外衣除掉。等将正红的道袍除去时,段晖看着只着中衣的楚琰稍显局促地站在那,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下楚琰的侧脸。
楚琰届时正为段晖伺候自己穿衣感到难为情,这下蓦地被摸自己也有点蒙。
“哥?”
段晖眸色深沉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了手。
“脸上有脏东西,明天还要早起,早些歇息吧。”说罢径直离开,留楚琰一个人莫名其妙抚了下被段晖触碰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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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求雨的地点选在了凤鸣山西坡附近,据说是一个老先生看过风水后专门选定的地方,段晖知道后险些反悔不让楚琰去了,后来还是楚琰再三保证绝不乱跑绝对听话,并且让段晖寸步不离跟着,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正式祭祀的那天楚琰头发被规规整整束了起来,锣鼓开道,楚琰手持瓷虔诚往西坡走,边走边念叨着一个道士让他说的什么咒语。
段晖就跟在楚琰身后,真的是寸步不离,就连楚琰上祭祀台时段晖也跟了上去。
因为是祭祀的重大日子,楚琰一大早便被叫醒,脸上施了些妆粉,嘴上也被涂了唇脂。
楚琰对于脸上涂姑娘们用的东西颇为抗拒,为他上妆的婆婆按住不配合的楚琰无奈道:“楚大人,您看那些祭祀祈福的哪个不是盛妆华服?虽说心诚和妆容没什么关系,可这样能让您的气色更好一些,龙王看了也欢喜不是吗?”
楚琰求救般望向倚着门框往这边看的段晖,立在一旁的陈家安唯恐宸王跟着楚琰胡闹,抢先道:“楚大人,您看宸王也没用啊,这是规矩。”
楚琰便只好委委屈屈让婆婆继续给他往脸上抹东西了。
等妆化好之后再看,所有人不禁眼前一亮。
小书生本就白净,这下脸上涂抹脂粉之后更显五官立体俊秀,尤其是涂了唇脂的双唇,让他整个人都鲜活明亮了起来。
段晖直愣愣道:“好看。”
楚琰闻言立刻对他吹胡子瞪眼:“你见过有谁夸一个大男人好看的?”
段晖闻言轻笑道:“真的。不信你看铜镜。”
楚琰不自在地瞄了眼铜镜。
……倒是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娘气。
此刻已经接近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楚琰更显俊俏,段晖见他神色虔诚祷告,早起到现在一直有些莫名焦灼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静静看他阳光下的侧脸。
阿琰之前流露出过对于自己长相显女儿气很是抗拒,可在段晖眼里,阿琰确实是好看的,不是女子的漂亮,而是少年人的俊俏,有着特殊的活力和吸引力。
“小人求雨,万民得济;神灵慈悲,赐雨湿地;生灵获救,雨住水干;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楚琰双手举过头顶,下跪行了大礼。
一套繁琐的仪式走下来后,楚琰长长松了口气,至此,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楚琰下意识回头看向了段晖,巧的是段晖也正看他,浅笑在明朗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楚琰陡然感到一阵心跳加快,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
围观乞雨的百姓喊道:“楚大人,快下来吧,我们要回去了!”
他这才回神,轻咳一声走到段晖面前,道:“我们回吧。”
段晖点点头,突然伸手牵了楚琰的手。
“祭祀台高,小心。”
楚琰由他牵着,下高台时借宽大道袍的掩映握紧了段晖宽厚有力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