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两郡的耕地基本都在凤鸣山南侧，而凤鸣山上只有一处泉眼，就这一处还是在北侧山腰上。这里山多水却不多，楚琰和陈家安规划了很多条线路都被否定，最终还是决定在凤鸣山引水。
要想引水便要挖沟渠，陈家安将县衙所有的人手都放到了挖水渠上，仍然远远不够。
楚琰跟着去看了一眼，凤鸣山虽然不高但地势陡峭，施工很是麻烦。
山路很窄，陡峭不好走，段晖跟在楚琰身后丝毫不敢分心，生怕这小书生一个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
“小心碎石！”段晖将楚琰在一块石头前拽住。
楚琰无奈回头道：“哥，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走到一半，再这么小心翼翼地走下去我们上午便到不了了。”
段晖态度坚决，道：“安危第一，不可莽撞。”
楚琰擦了下额上汗水，指着羊肠小道道：“你自己走这条路的话，大概要多长时间？”
“不到一个时辰。”
楚琰：“……”
他回头抓住了段晖的手，道：“这样总可以了吧？我们快走吧，时间真的来不及了！再这样走下去人家都要收工了！”
段晖这才勉强同意楚琰走快。
两人顺着山路七拐八拐，终于在正午之前到了北侧山腰，几十个人正在埋头苦干。
陈家安自己已经亲自上手了，可这挖沟渠的速度还是不容乐观。他回头看到宸王和楚大人，正要行礼时却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下一刻，他将目光放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陈家安：……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宸王、楚大人。”
段晖点点头，楚琰道：“未时一刻是最热的时候，让大家歇歇吧。”
这时一个口快的差役说道：“不行啊刺史大人，就这样没日没夜地赶工还得最迟十天左右才能完工呢，否则这沟渠还没挖开，庄稼已经旱死咯！”
陈家安对两人点了点头：“他说的对，人手太少，凤鸣山山体坚硬，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楚琰围着挖好的沟渠转来转去，绑好的头发都被他自己揉乱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人手不够……蜀郡那些人怎么不来帮忙？”
陈家安道：“我曾将让人去找过，可是那些人基本都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有的每天病病殃殃躺在施粥点附近混吃等死，他们真的能行么？万一不行的话，先不说白费力气，这里山势陡峭，稍有分神可是要人命的事！”
那可怎么办？蜀郡的百姓有手有脚，为何不能用？
楚琰眉头紧皱看向烈日底下干得热火朝天的这十几个人，一瞬间突然想通了到底什么是民生——只有百姓动起来各司其职，商人经商、农民务农、书生读书、孩子玩乐，这才叫民生啊！
“本官知道了！”
楚琰思来想去有了主意，让这些人在泉水里洗干净脸，个个拿出最大的精神气来。
这些人莫名地看着楚琰，却见楚琰笑道：“现在，我们唱着山歌下山，声音越大越好！”
那些看向楚琰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可自打这书生模样的刺史大人来到蜀郡，不得不说一切都在变好，这大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于是他们虽然不解，但很快照做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一行人走到山下时已经下半午了，不过这一路斗歌斗得兴致高涨，这些人不仅没有喊累，还隐隐有越唱越高兴的趋势。
楚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临进城之前他高声道：“兄弟们大声唱出来！让他们看看我们还有没有力气！看哪个队伍不行了？”
“行！行！行！”
“谁饿了？谁怂了？谁不行了？”
一个半大小伙子趁着间隙吼嬉笑吼道：“大人这话问的！是男人就不能说自己不行！对不对兄弟们？”一群汉子哄笑出声，毫不羞涩内敛，甚至带了些粗俗的暗示在里边。
楚琰毫不在意，跟着乐道：“说得好！来，让我们的百姓看看我们到底行不行！”
于是比之刚刚更开怀的山歌声响彻云霄，好像一下子唤醒了这大灾后的蜀郡城，驱散了些久久积压的浊气。
百姓们纷纷从家里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小孩子们则跟在队伍后边乱跑，仿佛有了疯跑乱逛的理由——长时间的压抑氛围不仅让巴蜀越来越消沉，连孩子都憋坏啦。
于是在街上扯着嗓子唱歌的队伍越来越壮大，隔着好几条街都能听到。
终于有好事者上前拽住了队伍中一个看起来喝高了的中年人，问道：“你们喊什么呢？唱歌做什么？”
那中年人按着楚琰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朗声道：“我呀……就不告诉你！”
“一群神经病面嘛！简直莫名其妙！”
这些人热热闹闹围着蜀郡走了一圈，然后便一窝蜂钻进了县衙，大门紧闭丝毫不让别人看到。
关上门的那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紧接着便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等他们都笑够了，楚琰拍拍手让他们静下来。
“兄弟们！衙门的厨房有给各位留的粥，你们吃了之后便回家，但一定一定要记住了，任谁问都不能说你们做了什么，就算是你夫人问都不能说！明白吗？”
众口齐声道：“明白！”接着便欢呼着去抢粥吃了。
楚琰上午爬山下午下山，又跟着这群做惯了农活的人饶了大半个蜀郡，现在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了，饭也不吃便要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小院，段晖见了拉住他硬生生给灌了一碗清粥才放他走。
回到小院后楚琰连鞋子都没脱，像一只僵尸一样直挺挺倒在了床上，吓得小伍着急忙慌从房上跳下来去查看他的情况，结果发现楚琰横躺在床上……睡着了。
小伍哭笑不得，正要给他脱鞋时，段晖端了木桶来。
小伍停下了给楚琰脱鞋的动作，叫了声“主上”后识相地退下了。
段晖将脚盆放在一侧，给楚琰除了鞋袜。
如他所料想，这细皮嫩肉的小书生脚上磨了好几个泡，有的甚至已经磨破了。
他试了下水温，小心将楚琰被磨得通红的脚放进温水里。
刚放进去的那一刻，楚琰疼得“嘶”了一声，脚立刻想抽回去，却被段晖握在手里动弹不得。
“忍着点，你的脚磨破了。”
楚琰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段晖又将他的脚放进温水里时，楚琰疼得嗷一嗓子叫出来，瞬间坐起来道：“你干嘛呢？”
“你白天走了太多路，热水泡一下会舒服很多。”
楚琰红着眼睛，像楚玉一般瘪嘴，道：“可是好疼啊……”
段晖动作一顿，但还是将热水淋在楚琰脚上：“忍着点。”
他仔细给楚琰洗了脚后又拿出了一个什么翠绿色的小瓶子，楚琰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自己的。
“你从哪里找的？我都好久没见过它了。”
段晖倒了点冰凉的液体到自己手上，慢慢给楚琰的脚按摩。
“之前见它在你床底下，我就收着了，否则这些名贵的药恐怕让你都给丢了。”
段晖的手劲儿不轻不重刚好，捏得还挺舒服，楚琰感觉没一会儿自己的脚便热乎了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酸疼了。可不疼之后就是痒，楚琰见段晖捏得认真便没好意思打断他，憋笑憋得脸色通红。
段晖发现了楚琰不对劲儿，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红，发烧了？”
恰巧这时段晖按到了他的脚心，楚琰再也忍不住仰躺在床上将脚抽了回来，一边大笑一边道：“你按到我痒痒肉了哈哈……”
段晖只能看楚琰笑得翻来覆去，眼泪都笑出来了。
“早些睡吧，明天还得再来一次呢。”
楚琰闻言勉强停止了大笑，双臂向后用胳膊肘撑着床榻，乐道：“你怎么知道还得再来一遍？”
段晖没说话，端着脚盆要走，楚琰便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在他身后喊：“哥！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段晖根本就没搭理他，楚琰一个人乐得像傻子一样在床榻上打滚。
第二天一大早，楚琰便再一次跟着那些人唱着歌上了山，有些好奇的百姓也一起跟着，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依旧像昨天一样唱歌干活，中午更是有人送来了粥和窝窝头，还有一锅大白菜！
一起跟着的人不乐意了：“官老爷啊，凭什么你们就能吃窝窝头呢？”
楚琰闻言悠哉悠哉走过去。
“老天爷不下雨，兄弟们正给山下的农田挖水渠呢，赵叔听说后直接给送来了几颗大白菜让给兄弟们炒了吃，你说这不是让我们这些当官的难办么？”他边说还边装模作样地掩口，颇为烦恼的样子。
那人一听不乐意了，忙道：“这挖了水渠难道不是大家都有份？”
楚琰又和他咬耳朵，道：“本来说的是呀，可你看我们这只有几个人，谁不想让水渠离自家地近一点？再说了，人赵大叔把菜都送来让我们吃了，我们不得先给他家的地浇点水？你看这水渠还指不定挖到什么时候呢，说不定就是这一口水，便能让庄稼起死回生哦……”
那人还想再问点什么，楚琰忙抬起袖子捂嘴，絮絮叨叨地说：“不能说不能说！这都和你说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一听急了，风风火火下山不知道去了哪。
楚琰暗道：成了！
接下来无论任何人来问，楚琰通通回答不知道，但这天下午他们回到蜀郡的时候，还没等他吩咐接着游*行，县衙门前已经围了好多人。
“大人！我们想帮着挖水渠可以吗？”
“大人！我家还有一棵哦不，两颗大白菜！明天给你们送过去成不？”
“我身体壮实，一天能挖百丈！”
“前边的可别把牛皮吹破天呀！我才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呢！”
“……”
楚琰看着这些人乐，将早就写好招工的告示贴了出去，不管钱，但是管饭，一天三顿！
县衙门口熙熙攘攘，问询的、报名的人几乎都将县衙门给堵上了。
楚琰把陈家安叫到一边，道：“将告示贴到巴郡一份去，严格审查，只要不带病的。同时让人打扫出没人住的大院子，告诉巴郡的人，只要出来，食宿全包。本官就不信这些人还长在巴郡了！”
陈家安连忙称是——这楚大人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