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水淹,现在又要大旱,真不知道我这是做的什么父母官……”
挖沟渠的人被楚琰分成了两队,一队从山上往下挖,一队从山脚往上挖,大大节省了时间。楚琰此刻便站在双方汇合的地方,这里有很多人,都在等待两队人挖通最后的一段距离。
段晖拍了下楚琰的肩,安慰道:“天降大任于斯人,辛苦了。”
楚琰苦笑着摇了摇头。
伴随着最后一声石块碎裂的声音,接近十里的小水渠终于让他们挖成了型,源源不断的清澈水流自山上接通,缓缓流进各处田地,蔫嗒嗒的庄稼得到水流浇灌,立刻鲜活了起来。
经过此事后,乡亲们明显团结了起来,见水渠打通高兴地抱成了一团,更有小孩围着水渠兴奋地追逐水花,妇女姑娘们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家常,时不时给自家丈夫或者心上人递些水——恐怕这是这水渠建成的最大收获了。
楚琰见状松了口气,却仍是眉心微锁——这水流太小了,只能解燃眉之急。
两三天后,陈家安找到了楚琰,正巧楚琰这几天也已经大体弄好了接下来的计划,要和陈家安最后确定下来。
“大人,水渠的水还是不够,眼见着已经一个多月没下雨了,乡亲们想设坛祭祀,举办一场求雨仪式,大家一致想让您来。”
楚琰道:“我既不是巫师也不是祭司,不会求雨,还是另寻人吧。”
陈家安道:“大人,乡亲们这是信任你。下官差人打听过了,如今不仅巴蜀大旱,各地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旱情,依下官看来,求雨不过是寻求个安慰安抚民心罢了。百姓们相信你,这事还必须要您来。”
楚琰便只好应下此事。他又将自己对于大旱应对之法告诉陈家安,可这次陈家安却一反常态没有附和,而是皱眉看向了段晖。
段晖道:“阿琰和我说过此事,孤没意见。”
陈家安斟酌片刻才道:“楚大人,这事恐怕会惹来非议,下官的意思,您还是再考虑考虑。自古很多名臣贤相都败在了出格上,先不说你的方法会不会有效,就只荒废政务奢侈游乐一条,便足以让那些史官给你扣上一顶奸臣的帽子了。”
楚琰耸了耸肩:“赈灾本就不是一件易事,不试试怎么能知道没有效果?如果真的无效,本官甘愿领罚。到时候无非引咎辞官,所消耗民力,楚家会设法补上的。”
段晖闻言皱眉道:“说的什么话,难道孤补不上,还需要楚家人帮忙?”
楚琰噗嗤笑出声,拍了拍陈家安的肩道:“行了,要对这个办法有信心,赈灾赶上大旱,我们现在已经举步维艰,这虽然冒险,但也是一个契机不是吗?”
陈家安又按揉着眉头思索一番,最终下定决心道:“行!就按刺史大人说的做吧,横竖这巴蜀已经这样了,死马当——”
“哎哎哎——”楚琰握拳捶了他一下,挑眉道,“说什么呢?宸王殿下和本官都亲自来巴蜀了,这就是块风水宝地好吧?”
陈建安自知失言,脸色红了红讪笑着不说话了。
楚琰:“距离求雨还有多长时间?”
陈家安:“求雨前需要修祭坛准备祭祀物品,还要有七天的禁杀生,暂时定在半月之后。”
楚琰笑道:“可以啊,正好先让百姓们乐一乐。”
=
水渠修建成功后不久,巴郡又传来了好消息。经过不断诊治后,巴郡终于有了第一位康复者!
当地的郎中和段晖带去的人轮番为第一个康复者检查再三,在确定她没有任何不适和发烧的迹象后,将此人带离了巴郡城北难民营,安置在了蜀郡。
康复者是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楚琰为了振奋人心专门趁着上午施粥时让她在城中转了一圈,引来百姓们驻足观看,欢欣鼓舞。一时间,这小姑娘康复的消息竟是比水渠带来的影响还要大。
楚琰便也趁此时机宣布要举办茶会,地点便定在凤鸣山,高调宣扬了几天后,临近郡县的人居然都已经知道。
等正式茶话会这天,楚琰段晖和陈家安皆是盛装出席,带领一众巴蜀百姓出行,美其名曰踏春纳福。
众人一起踏春结伴而行,行至林中时便见刺史大人真的在林中布置了茶点酒水,当即把酒言欢觥筹交错。文雅和文雅聚在一起谈风花雪月忧国忧民,世俗和世俗围在一起共划酒猜拳嬉戏玩乐,不仅丝毫没有违和感,两处还逐渐有打成一片的趋势。
以前楚琰做郡守时,无聊了便会举办这样的茶话会,无论是乡野村夫或者隐士高人都来着不拒,众人举杯交错之间酒气微醺,楚琰便在这种祥和欢快的氛围中认识结交到很多人,江湖术士、书生隐者、乡野村夫,不一而足,包括当时郁郁不得志的海印。
楚琰摇了摇有些昏涨的头,心道怎么又想起旧事了。他饮了些酒身上发热,这边刚要除去外衣,那边段晖便立刻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
“天冷,穿着。”
楚琰瞥了他一眼,老老实实穿着外衣了。
此次茶话会楚琰花了大价钱在里边,出行宴会的费用皆是借用楚家的财产。段晖的手下们不解,甚至明里暗里向段晖透露楚大人此举过度消耗民力,有荒糜过度之嫌。
但段晖相信他。
这次茶会持续了三天之久,期间在巴郡康复的那小姑娘还破格出来献了支舞,引得楚琰民望大涨。
游宴、品茶、吟诗、踏春,楚琰此番动作吸引来了很多文人雅士,皆来蜀郡想要瞧一瞧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楚大人。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茶话会众人还有些拘谨,等楚琰再举办溪水湖赏景游春时,巴蜀的人已经能以半个主人自居带领外郡的人到处游玩了。
与此同时,楚琰和段晖去了附近的一座寺庙,在里面求了福后和住持闲聊起来。他透露出现如今流民处处都是,劳工正是供大于求的时候,此刻若翻修寺院,当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寺院住持醍醐灌顶,谢过楚琰之后发布通告招工,一天三顿饭食有保证,还能额外给一些工钱。流民知道后大喜过望,纷纷参与到修建中去。
楚琰还找了很多人为巴郡修缮房屋,巴郡城北的难民营也围起了高大城墙,将瘟疫严格阻绝在巴郡城北。
其他地方有样学样,巴蜀各地这下居然一下热闹了起来,各地纷纷大兴土木,有钱的人家也开始招工翻修祖宅,就算是每天只付很少的工钱,只要有饭吃,就一定会有人去干活。
有心眼儿这下也都瞧出了门道,周遭郡县竟相效仿,纷纷来巴蜀向楚琰取经。就在各地旱情逐步显露,别地官员为此殚精竭虑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楚琰悠哉悠哉每天玩乐,巴蜀及其周边竟再无一人饿死。
但也就在此时,一封没有署名的弹劾信交到了李衡手中。这封信先是直接越过了李衡被交给了段榛,段榛没法处理只能又回到李衡手中。这样一来,经手的人很多,李衡即使想要维护楚琰也不得不公开决议了。
信中一件件列出了楚琰作为刺史的失职和玩忽职守,称楚琰在赈灾期间过度消耗民力,不顾百姓性命大兴土木,自到达蜀郡后到今天不但没有丝毫作为,反而沉沦吃喝玩乐,假公济私消耗赈灾钱款。
李衡捏着信件久久沉默,这时候不论楚琰的做法是不是正确,只要他流露出一些倾向于赞成的态度,其他人必定解读为包藏私心维护师弟,甚至是同流合污,并以此来诟病小琰。
更为棘手的是,楚琰此番行为就连在清平党之内也是毁过于誉,更别提康王一党虎视眈眈,拼了命也想将清平其中一个重要官员拉下马。
李衡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下不得已派出官员去往蜀地调查此事,不过谁都没想到的是,礼部尚张诚会主动请缨。
李衡思忖良久,终于松了口。
就在李衡做出决定的当晚,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自相府放出,飞向了茫茫南方。
楚琰接到信件的时候正在沐浴,这几天天天寻欢作乐把酒赋诗,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江郎才尽了,摊在浴桶里一动不动。
窗边突然响起了鸟雀啄木的“笃笃”声,楚琰知道定然是师兄来信,可自己刚进到浴桶里没一会儿,便高声喊段晖来接。
“哥?师兄来信了,你帮我接一下。”
外边许久不见动静,楚琰正认命地起身要自己去时,段晖开了房门,正对上湿淋淋抬腿往浴桶外跨的楚琰。
面对两瓣圆润的屁屁和一截儿清瘦窄腰的段晖:……
光着身子当着他哥面坦荡荡遛鸟的楚琰:……
楚琰咽了口唾沫顺便将猛跳的心塞回心口,默默坐回了木桶,指着窗户神色平静道:“信在鸽子那。”
段晖面无表情甚至有点严肃,快步走向了窗户将还在敲个不停的笨鸟抓在手心,扯出了一张防水油纸包着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