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于黑暗中的精锐杀手们在短暂的相聚后,又迅速地分开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将各自按照计划安排自己的行动,像雨水滴入大海一样将自己悄无声息地没入这座城市中,等待出手的那一刻。
肖佩伟也换回了一身警服,回到了巡捕房。刚进门,就听见一个略有些刺耳的声音在华人办公室里嚷嚷:“肖佩伟那小子人呢?”
“小声点,我听得见。”肖佩伟不屑地回应了一句,摘下宽檐警帽,挂到门口的挂钩上。
办公室正中,一个精瘦的年轻警察抱着双臂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今天早上怎么回事,我一回来就赶着去帮你巡值,结果我在几条大街里转悠了半天,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这个聒噪的年轻警察叫作许伯涵,比肖佩伟晚一期考入英租界巡捕房,办案能力一流,缺点也很明显:啰唆、聒噪、话痨。而他对于肖佩伟这个前辈也没有什么尊敬,最喜欢向着华人警队的队长陆大公打小报告,恨不得能揪着那些小辫子,一脚踩在肖佩伟头上。
平时的肖佩伟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个年轻同僚的任何行为,不过自从被唤醒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总是在他身边打转的人,很危险。
“遇到个抢包的,追了三个街区,还是给他跑了。”肖佩伟刻意没再搭理许伯涵,直接从怀里掏出几张法币丢到华人警队队长,陆大公的桌上。
“这是啥?”陆大公拿起那叠法币左右翻看了一下,没看见什么特殊的地方,不禁有点莫名其妙,“跑了的那个小偷给你的分成?”
“我说陆队,您最近怎么说话开始和小许一个调调了。”肖佩伟有些苦恼地摊手,“人跑了,但是包丢了。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守着这个包等失主来,那个家伙肯定跑不掉。这笔钱是那个失主死活要给我的感谢费,我可是上交了,别说我收报案人贿赂啊。”
“哦,很好,我会禀告给上峰的。”陆大公把钞票点了点,从抽屉里掏出一张表格写下数额,盖上了巡捕队的印章,包着钱一起锁进了另一个抽屉里。
“你不会是自己掏了钱来赚一个廉洁的名声吧?”许伯涵一脸怀疑。
“那可是三百法币,我可不觉得廉洁这种东西在现在值这个价。”肖佩伟看着许伯涵,诚恳地说,“要不我把我这辈子的廉洁都卖给你,价格按这个的一半来就好?”
“我脑子又没病。”许伯涵不屑地挥手,终于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外面传来一道汽车喇叭声,肖佩伟瞟了一眼窗外,看见巡捕房局长的汽车正在缓缓向着院外开去,局长那颗英国光头在汽车的后座上闪闪发亮。
“陆队,局长这是要去哪?”肖佩伟转头问着办公室上首坐着的队长。
“我看又是往领事馆活动去了,最近日本人闹腾得厉害,前一阵又有四五个日本浪人在我们辖区闹事,抓也不是放也不是,搞得毛子们也很头疼。”陆大公的脸上半是气愤半是幸灾乐祸。
“我看统统抓起来打一顿再说比较合理。”肖佩伟评价道,看见身边跃跃欲试许伯涵正要发表看法,突然脸色一变,喊了一声,“糟糕。”
“怎么了?”许伯涵被他突然的这声喊吓了一跳。
“有点闹肚子,一会见。”肖佩伟手捂小腹,一溜烟跑了出去。
留下许伯涵和陆大公两人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半晌后,许伯涵悻悻地挤出一句话:“陆队,他这样带薪如厕也算旷工吧?”
肖佩伟这边,一脸心急火燎地冲进了厕所,巡捕房二楼的厕所和楼上英国巡警们用的一样,也是制式的隔间。肖佩伟直接奔进了靠窗的隔间,将门上的插销插上后,他脸上的神色一整,竖起耳朵仔细听起周围的动静。
巡捕房这个时候没有多少人,只听到偶尔有几个人走进来解手的声音,肖佩伟转过身,将身上的一套警服脱下,反穿在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窗外探出头去。
华人的巡警办公室大部分被集中在二楼,三楼到四楼则是英国警官的办公处所,楼梯口守着两名英国警察,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不允许华人警官们随意上楼。
肖佩伟现在探出头去的窗外,是紧贴着巡捕房大楼的高墙,墙外是一大片树林,极少有人经过。肖佩伟仔细观察了一阵,看不见有任何其他意外出现在这里的人,微微咬牙,双手探出,扣住了窗框上方的外延墙框,双臂发力,整个人直接从窗户里穿了出去。
他反扣着窗框,转过身用双脚踩在窗台上,低头看了一眼地面,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就开始贴着墙壁攀爬起来。
这栋巡捕房大楼沿用着英国人一贯的建筑风格,外墙上一些无谓的装饰不少,肖佩伟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就贴着墙角的装饰墙,很快地爬到了四楼。
肖佩伟扭头向身后扫了一眼,在四楼已经能清楚地看见身后的树林深处,一些尖顶建筑依稀可见,还能远远地看到一栋教堂。肖佩伟现在只能祈祷那边没有人吃撑了拿着望远镜往这边乱瞅,不然可就会看见一个人正鬼鬼祟祟地攀附在墙上。
肖佩伟将心神收回,全神贯注在右侧的一排窗户上。剩下的一段路可就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他如此大费周折的目的地,是右边200米外的一扇窗户,那是巡捕房局长的办公室。
剩下的这200多米,中间能攀缘的只有几扇窗户的窗台,踩着爬过去只会把自己暴露在英国人的窗前。肖佩伟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一会两层楼窗户之间的落差,决定冒险一试。
他往下爬了一些,伸出右脚,踩在三层窗户狭窄的顶框,然后伸出右手,牢牢地撑在四层的窗台的下端。他右脚发力试了试落脚点的牢固程度,然后将重心移了过去,整个人紧贴着墙面,只是靠手臂和脚之间的支撑缓缓朝下一扇窗户挪过去。
这短短的200多米,肖佩伟感觉比每天巡值的路程还漫长,总算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来到局长办公室的窗户下。肖佩伟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已经反穿过来的裤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面小镜子,颤巍巍地从窗户的一角举了上去。
这次外出办事,局长应该遵循惯例带走了那个金发肥臀的女副手凯瑟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肖佩伟还是没敢冒险直接探头去看。小镜子在隐蔽的窗户角落转了一圈,局长办公室看起来空无一人。肖佩伟终于安心地长出一口气,将镜子放回裤袋里,双臂用力,就将自己拉了上去,半坐在窗台上。
虽然还是处于一乱动就会摔下去的危险境地,不过也比刚才的两个窗户之间的情况好了很多。肖佩伟轻轻甩了甩因为过度发力而隐隐酸麻的手臂,就伸手进衣领,从反穿的胸袋里摸出了一根顶端磨得尖锐的铁丝。
肖佩伟微微一笑,一手扣着窗框稳住身体,另一只手则把铁丝伸进紧锁的窗户缝里,慢慢地转动着。四楼的高空中,风呼呼吹过,肖佩伟紧盯着手里的铁丝,没有丝毫的分神。良久,一声轻微的咔嗒声,窗户里的插销应声而松。肖佩伟又摸出一副粗麻手套,戴好后才轻轻推开了窗户,翻身进了局长办公室。
走廊上还隐隐有传来其他英国警察的说话走路的声音,肖佩伟踮着脚走过去看了一眼门锁,确定是已经从外锁紧后,就放下心来,开始寻找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那是一张请柬和一份安保方案。
一个月后,英租界将会举办一场高级酒会,到时候莅临的除了主办宴会的英国驻上海领事,斯特林领事和英国驻上海几位高级官员以外,还有在上海的各国权贵,甚至连最近关系比较紧张的日本也示好地派来了两名高级军官,其中一人就是已经被铁血锄奸团列入刺杀名单的那位“铁面大佐”——今井日上。
虽然距离虹口公园的刺杀案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日本人也四处出兵搜捕报复,但是上海针对日本人的暗杀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很多暗杀者刚掏出手枪就已经被守候在一旁的日本宪兵擒获,或者是只能趁夜色杀死几个无足轻重的落单日本浪人。
所以这一次的高级酒会虽然在英租界举行,英国方面对其的安全保护措施比以往还要重视几分,除了调来一批驻扎在租界里的英国士兵以外,还命令英国巡捕房负责外围的警戒和清场。
不过这一切,华人巡警都是被禁止参与的,英国人在这种时候,不会相信任何华人。所以这份安保方案,肖佩伟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不过奇怪的是,当初铁尺给予的方案里,除了清晰地指明了这场酒会里今井日上将会出席以外,还明确地给予了肖佩伟指示,让他尽快从局长办公室里弄到这份至关重要的安保方案。而这个保密级别很高安保方案的存在,连肖佩伟这样一直待在巡捕房的人都不知道。
“看起来这个沈爷,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许多。”肖佩伟轻叹了一句。从局长办公桌的某层抽屉里抽出了那份计划里提到安保方案时,他心中对于那个从未露面的锄奸团高层,又多了一丝敬畏。
肖佩伟在自己那根警用皮带扣上用力拨拉了一下,喀喇一声,原本光滑的皮带扣表面滑开一道口子,竟然露出一个小而黝黑的镜头来。
他迅速地按下皮带扣内侧的暗藏快门,几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咔嚓声传出。为保险起见,他又快速浏览了整个安保计划一遍,尽可能地多留了一些印象,然后将那叠文件小心地放回了原处。
紧张地忙碌到现在,肖佩伟终于直起身子,用袖口擦拭了一下脑门上细密的汗珠,最后扫视了一眼整个办公室,确保一切都和他进来的时候一样,转过身,准备离开。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锁突然响起了一阵咔嗒声,肖佩伟的身子一僵,面色一厉,猛地拔出手枪向门口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