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夏春花2025-10-17 19:281,593

   《祂那一晚,曾经来过》。

   好标题。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

   对陈乔生来说,他的喜欢无关男女,作为艺术家,他只喜欢漂亮的东西。当然不仅仅是肤浅的、流于表面的漂亮,更重要的,是身为艺术品的自觉。脆弱、易碎、惹人怜惜,却逞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他最懂这些孩子,因为他也曾与他们一样。

   从艺术品到艺术家,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锻造过程,等他完成这样的跃迁,他很快便体会到做艺术家的乐趣。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这个世界上,猎人总喜欢花样百出地一点点折磨猎物死亡,这是独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不迫。看猎物讨好、挣扎、求饶、谄媚,这便是权力的滋味,是世界奖赏给上位者的春药。

   他小时候便知道。为分一套房,爸妈守在主任家门外等了大半宿。为评一次先进,在酒桌上陪笑脸。为不上下岗名单,给每位领导家送礼,揣摩他们每句话、每个微表情背后的意涵。

   等待的时间、摸棱两可的号令、突如其来的怒火,都是他们想要吸食春药的序曲。只不过,作为艺术家,他想体验更完整的过程,他想做得更有创意一点。

   他像皮格马利翁雕刻少女一般,雕琢他选中的那些孩子,他们都是他的艺术品,都被珍藏在他的私人藏馆,他一个也不会忘。

   其中最有趣的那一个,他当然更不会忘。

   在无数个藏品中,段鸣昭与年轻时的他最相像。一样文文弱弱,一样孤僻寡言,一样通过自戕来衡量自己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也有一颗不甘于做艺术品的心。

   他看穿了他的意图,明白他为何而忍耐,更欣慰于自己后继有人,因此难免在雕琢的过程中用了最严苛的技法、最复杂的花招。他偏爱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不仅给了他想要的第一名,甚至还为他追喜欢的女孩行方便——海上心大槐树旁的那间放映室,就是他替他向老板娘求请,才开了道窗缝,调试好设备。

   但不成想,他还是个蠢笨的。在《鲸落》上映后,他又回来这小院找他。

   他以为他会说什么?

   “你真的很棒,成就已远超于我。”

   “但你当年让我很痛苦。”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对其他学员。”

   他从他的表情中品读出他对这番对话的渴盼,难免笑出了声。原来他空有一颗不做艺术品的心,却没有一颗要做艺术家的心。

   他把玩办公桌上的佛牌,缓缓抬起头,扫他一眼,问,“这位家长,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自报名字。他也只顾继续笑。

   “段先生,您是家长?想给孩子报名吗?还是孩子在我们这儿遇到什么问题了?”

   “我曾经是这儿的学生——”

   他也跟着起身,“瞧我这记性,真不好意思,我实在,学生太多了。”他同他握手。“怎么样?这些年,都还挺好的吧?”

   他汗津津的手,陷进他软绵绵的手里。他跟着两只手摇晃的频率点头。

   “那就好,以后欢迎常回来看看。我们还会定期请行业大师来给学生们讲课,你有空也欢迎来呀。哦对,你是哪届的来着?我在资料库里找找看。”

   “你是不是——还是没想起来我是谁。”

   他笑着敲自己脑壳,“我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透过办公室百叶窗的缝隙,他瞧见他离开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是他最后能为他做的了。他想推他一把。可谁知,他就这么烂泥扶不上墙,为这点小事寻死觅活。

   但是——毕竟是他的徒弟呀。连死都死得这样有创意。

   《祂那一晚,曾经来过》,陈乔生心满意足地把片子的进度条从头拉到尾,不忘给上传影片的账号按个赞。

   这世界很大,有很多城市,不仅辽市、连市,还有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抚顺、锦州、阜新、铁岭,那些你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他自诩野草,可以在任何土壤扎根,待春风起,又是一派绿意盎然。

   他最欣赏自己的,就是这般旺盛的生命力。还有由旺盛生命力编织出的,蜘蛛一般的人脉网。

   这天天朗气清,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办公室内洒下光晕。他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转向外面那座新落成的生机盎然的小院。水晶般的紫葡萄、苍翠蜿蜒的藤蔓,那下面,新报名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语笑喧阗,不由晃了他的眼。

   他还年轻,才四十出头,还有大好的年华、大把的机会。他可以再仔细甄别、认真挑选。他终将会打造出那个,独一无二、最完美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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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色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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