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正午,终于熬到厨房叫我们几个主堂的吃饭。
我累歪了不肯移步,命人随意送了几个菜来,让小晨树和圆一圆二在柜台后用凳子拼了个圆桌,围坐起来。
正吃得有滋有味,天不遂人愿又来了一个借东西的仙俾。
苍天⋯⋯还让不让人休息!
我支着腰,懒懒的站了起来。
她几个小碎步走到柜台前,冷眼抬颔,从腰间的秀包里掏出一块牌子往柜台上一按:“啪!”。
“奴婢奉命前来借把潇雪。”
这架势,虎得几个小家伙小嘴一张。什么碧根种种脱俗,累累不凡,全然就是几个二愣子!
不过看这仙婢,的确是今日最有架势的一个,却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抹了把嘴边的饭粒,好生问道:“请问姑娘是替哪位主子来假物的。”
她伸出食指,在柜台上的牌子点了点,个字不答。
嘿哟!我好声好气问话,她反倒用不耐烦的眼光看住我,大有觉我有不识抬举的意味。我气得银牙磨的咯咯直响,但想到师尊一向贯彻以和为贵的作风——遂秀拳一松,冷静……冷静……
我拿起那个牌子,仔细地看。银铸的底子不是甚精贵之物,但做工文理倒是一等一的细致。
我在陈珂间打点了这么多的宝物也觉得这令牌应是上等的工匠打造。再一看,令牌正中只一个赫然“昀”字,灼得我双眼一浑。
“昀倾?”
女婢闻之,掩面啼笑:“哟,祝姑娘才来了不久就认得殿下的令牌了,而且还如此大胆,一届凡人,竟敢直呼殿下名姓!”
此话听得刺耳,好似我有意攀龙附凤之意不成?
“我又不是不识字,这么大个昀字我还能不认得?再说,我在殿下面前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他都没说什么,你一个侍婢还能代为训斥不成?”
“你!”她备好的千言万语让我一口堵了回去。看女婢脸猪肝样的脸色,实乃不负师尊颜面!
“敢问姑娘,为什么要借潇雪?”
“殿下要借还需要问为什么?”
“这是规矩,凡借需缘由,记录在册。你不肯说,那自己写也可。”我缓缓把手中的笔递与她,眼里不卑不亢。
“理由,有!不说,是怕某些人心下难过。”
“但说无妨。”
“我乃星索仙君贴身侍婢,主人难受酷暑,殿下看在眼里,特取了腰间令牌,前来取扇。此令一在十万天兵随意调遣,难道还取不了小小一把扇子。”
好一个“心下难过”,好一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字里行间,尽是羞辱之意。
可昀倾这尊大佛,实来得罪不起。未免师父一把年纪到头来还要替我擦臭屁股,我只得一忍再忍。
但不能退步的是,这扇子既已答应了秋实大夫,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反悔的。
我佯装细细点查起出如册,万般无奈频频摇头:“只可惜扇子没了。”
“什么?祝姑娘怕是没说真话吧?来之前我特意点过这天宫有扇之人,还应余一把!”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还算镇定:“姑娘迟了一步,最后一把,借予秋实了。”
“祝姑娘可否借出入册一观。”
坏了!扇子其实还未借出……出入册上明明白白写着剩余一把……
转头求救般的看下地上那堆看热闹的小娃。你们倒也说句话呀,自家人被欺负,还一脸茫然跟看唱大戏的一样,就差在他们面前搁一盘瓜子儿了!
唉……还是自食其力来得实在。
正欲一把拿起柜台的出入册胡乱塞入柜底,却突然发现册子不见了!
天助我也!哈哈哈!
我抬起头来,正欲仰天长笑,只见最矮最胖的圆一已站到女婢身边,双手捧着册子,毕恭毕敬地举过头顶:“姑娘请过目。”
圆一!你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
女婢接过册子,白眼朝我一翻,捻起页脚审了起来:“祝姑娘,最后一把,并无借人,好好的还在福禄殿呀。”
“是……是正在修补……不过秋实先你一步来借,我已应允了他。”
“恕奴婢直言,既然扇子还在,祝姑娘就不该言谎,福引仙人可是从不这样的。”
“我……可这扇……既是都各有因由,那这扇借谁应是福禄殿来定。”
嘿!本来我就正义之师,为何要平白无故怕了她去!反正那白龙也不见得对我多好,得罪就得罪!
我气沉丹田,一语道出:“一来,秋实借扇在先,我也不知后来殿下会来取物。有人来借,缘由正当,岂有拒绝之理。而现在我怎好因此失信,此乃禄富殿之信,怎敢食言。二来,秋实乃医者,在位关乎性命。又是为煎药闷热非常才借潇雪。星索姑娘纵使难耐酷暑,孰轻孰重,于公于私,是否都应先考虑秋大夫?”
语闭,她哑然而立。
半响,只见她愤然抓住柜台上的泛着银光的盾牌,握在手里咯吱咯吱地响:“若不是殿下看你可怜,将来路不明的你带上天宫,又举荐给福引仙人,你还不知道在人间哪个地方风餐露宿呢!今次不借,我看你他日遇到殿下该如何处之泰然!”语罢,捏了朵云彩,跺脚走了。
被她最后这句砸得有些头晕目眩,半天回不过神来。圆一伸手来擒住我的衣角,悠悠的喊:“姐姐,别看了,她已经回来了,咱们坐下吃饭吧。”
我回神低头看到他圆鼓鼓的脸,随手一拧。
“啊!好疼!”。
“掐得就是你这个胳膊肘外拐的家伙!”
瘦弱的圆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姐姐,圆一胖,不存在胳膊肘这东西。”
顿时,我觉得不用吃饭,已经气饱了。
师父踏着云彩回来的时候,他好像早有预料的问道:“这心心念念的差事可还令你满意?”
我气急了一跺脚:“满意极了!”一手抓起杯盏一口红弗急灌而下,入喉苦涩甘烈,瞬时滋燃心中郁火:“各个都是难伺候的主。”
“噢,是哪个调皮娃娃为难我的瑶瑶?”他见状一捋胡须,笑意难掩。
“譬如有只狐狸来借鲛人泪,我只是问问缘由,她便要说我木鱼脑袋,气急败坏的走了。这也太无道理!”
“哈哈!那狐狸已是三千年的狐仙了,一直慕念年刚八百的无桓宫公宫主,日日担心容颜衰老。而泣珠大有修补之力,驻颜之效,她几乎每月都会上这来取。原本众仙就将此事当做饭后闲话,此番又怎肯诉之缘由,让你一介凡人嘲笑。哈哈,瑶瑶,难怪呼她会如此恼羞成怒。”
“哼,她年老肤驰,干我何事!也不看看人家无桓宫主的媳妇,是何等的艳丽!她也就算了,后来又来了个……”
我欲罢不能的把星索侍女欺负我的事一一道来。“师傅,你说说看,怎会有如此仗势欺人的仙婢!星索的丫鬟怎么了?星索的丫鬟我就得毕恭毕敬了?”
福引像是要长篇大论一番,一掀衣摆干脆坐下来:“星索本身是与那狐狸一道,原是凌霄河外的精魅。”
我嘟起嘴唇:“我知道她的由来。”
“而后她到昀倾身边转眼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昀倾带她犹如亲妹妹一般。昀倾此番力竭飞升为应龙,加之资质无双,又颇受天帝宠爱,应是担当重任,有番作为的时候。继而娶妻之事也将临近。他大权在握,往后难保他的妻子不会成为天后。所以昀倾的亲事是谁都不敢公然妄议的。星索虽已是被昀倾荐与宿星阁的辰凡做徒弟,在天宫之上渐渐有了地位。但要嫁与昀倾,这样的背薄还远远不够。”
“不过昀倾事事护着她,也不完全排除嫁娶的可能。所以她的丫头能如此张扬,也是有据可依,她家主人可是握兵二十万的殿下竭力呵护的人呀。而你又有着和星索相似的经历,怎么能不让人提防?”
“提防我?是怕我要和星索抢顾昀倾?哼,我可没这能耐。”仔细回想正午那侍女对我说的那些话,心中已是信了师父几分。
福引不住点头揶揄道:“有时恰恰就是一颗不起眼的耗子屎坏了人家的黄粱美梦。”
“哼,那你你岂不成了耗子屎的师父!”我两手相抱,气都不打一处出。
但细细琢磨——星索对我挺好,还给安排了住房……应该是她侍女多想了。
“侍女也是向着她的。她难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么?不管是谁,瑶瑶啊……今后你做事心里都好好掂量着。尽管你没有太大威胁之力,可让别人看你不顺眼是很平常之事。”师父看着我一副语重心长。
再看此时痴然殿内,侍女竹欣扣在地上跪礼:“主子,扇子没能借到……还请责罚。”
面前,星索满面倦容,一身水蓝衣衫随意的披在身上。
“不是还余一把么?”
竹欣一脸恨意:“是还余一把,不过福引今日不在,换了那个凡人当值。那凡人许是嫉妒星女,肯借秋实那个素衣大夫也不肯借与……”
“不必再说了。竹欣你还是去浮冰岛取些冰魄来镇镇暑就好。”一边说,星索一边猛力摇着竹扇。竹欣受命,俯身以礼,推门而出。
与此同时,门被反推而入一男子,着白衫而修得一副绝好身段。竹欣见之,赶忙做礼。
男子往前一步笑问星索:“扇子没取到?”
星索愁云一散,藏不住的笑意,眼里也波光流转:“嗯嗯,没有关系,我已经叫竹欣去采些冰魄来。”
“殿下有所不知,是……是祝瑶故意刁难,有扇不借。”竹欣连忙唯诺而言,恭身双手奉上银色令牌。
“哦?难得有人见了令牌也不卖面子的。”昀倾收起令牌,嘴角勾起一丝不明的笑意,随手在桌上拧下一颗葡萄抛进了嘴里。
“昀倾,只是把扇子而已。对了,今日怎么回来的如此之早。厨房还没备好菜呢。”
“你这个丫头……”昀倾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总是这么与世无争。不必命人备菜了,吃与不吃都不饿的。下界这么久,对天上的吃食倒是有些不习惯了。若是有桂花糕,倒是可以往我书房里送送。”
星索乖巧的点了点头,昀倾转身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回头道:“别担心,扇子总会来的。”星索立马扭背过身去,双颊如醉,笑靥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