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倾抱着我弃云而落,到了融荣的小岛。
融荣的殿宇生了许多枯黄的杂草。厚厚的积雪覆满了石板和房梁,空寂寂的小岛显得尤为纯净和凄凉。
若是往常冬日,这院里必定不是这般模样,想是融荣已无力化开这些积雪了罢。
来到府宅门前,这里并没有守卫,昀倾抱着我大步进去,脚步声在这个空旷的殿外显得尤为空灵入耳。
两三个扫地的女婢发现了我们,赶忙作揖道:“殿下是来看融将军的么?我这便去告诉将军一声。”说罢便急忙转身要走。
昀倾立即叫住她:“不用你传了。我自己去找他。”说完揽着我直奔融荣卧房去了。女婢几个看着昀倾,诚惶诚恐,似是很怕他去见融荣,又不敢再出言阻止。
我看在眼里,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昀倾也应和我一样吧,他加快脚步到了融荣的卧房前。还没推门,便隐约听见卧房里有痛苦的呻吟,接着便是雨从檐落滑落的声音,嘀嗒嘀嗒。
昀倾站在门外,依旧没有推门。
“这次的血又要劳烦你帮我送去了。”融荣的声音很憔悴。
“你……你真的不要紧么?”
咦,这一声关切之音,竟是狐狸的!
只听得谦迟颇有些调侃的语气道:“舍不得么?要不别去无桓那了,就在这住下吧。”
狐狸声音有些不自然起来:“谁……不舍得了,反正一时半会你还死不了的。”接着就是仓皇的脚步声往门而来。
门一打开,狐狸正正迎上立在门外的昀倾。昀倾侧身灵巧一让,才没有碰翻那盛满鲜血的器皿。
“殿……殿下也来看融将军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说罢,狐狸眼神闪躲地端着器皿走了。
昀倾也不拦着,只是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我慌忙叫她:“唉!狐狸!我在这里呀狐狸!”奈何这兔子嘴巴只能嘤嘤直叫,半个字也吐不出,只巴巴看着她走远。
融荣和谦迟这才意识到门口的我们。
融荣道:“你来也不打声招呼,要是来早一步叫你撞见我半裸上身的样子,岂不是白白被占了便宜。”虽是调侃之词,融荣也说的颇为费力,真是个爱逞强的人呢,这样痛苦的折磨也能被他说得如此轻松。
昀倾倒也不揭穿:“许狐狸看,就不许我看。融将军的便宜果真不是人人都占得。我才不在的两月,就心另有所属了?”两人说得好似有龙阳之好似的,谦迟嘴角也有些憋不得一丝笑意。
融荣不答,只是动作迟缓的披上外衫,我却突然发现,他手里握着个绣工卓绝的香袋。
谦迟举目看了眼昀倾的臂弯:“咦,你还带了只兔子。”不待昀倾回答,融荣一个机灵:“给我看看,好久不出去走动,难得见活物了。”
昀倾倒是豪爽得很,拎着我耳朵,一把递给融荣。
这昀倾!不知道什么小动物到了他手里都是死路一条么!我有些紧张的竖起了兔毛想躲,以为他的手还如以往一般灼热非常,谁知融荣轻柔的接过我,那苍白的指节却是温温凉凉。不由放松了身子,心里不提防的难过起来。
在他的掌心里我能真切的体会到融荣的身子日益衰竭。甚至能从他枯槁的脉搏里感觉到他每个动作带来的吃力与痛楚。
他已再不是那位初见时,黑袍子里双眼如炬的浪荡公子。也再不是那个能只身引出重阳的融大将军。如今他只是个挂着个奉勇上将的虚衔,生命垂危的可怜人而已。
都是故存若的错!都怨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浮现在眼前,真的很让人生厌。
融荣抚摸着我的白毛,香囊仍拢在他掌中,不曾放下。我很好奇的伸爪去挠,好容易挠到了,抱起香囊便跳跑。融荣身子不好,竟一时没法捉住我,只是无奈笑着摇头:“殿下的兔子还真是调皮,只是莫把香囊弄破了。”
“放心,它有分寸的。”
昀倾这么一说,我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对着香囊,猛一阵就是连抓带咬!
气的融荣跳床而起,可还是被我早一步将香囊拆了开来。噗的一下里面钻出来一团羽毛,火红火红的很是漂亮,也很是温暖。我不由开心的往上蹭了又蹭。
“火凤凰的尾羽?”谦迟问道。
火凤凰的尾羽!尤记得垠土受损,在大殿上狐狸欲将自己收藏的火凤尾羽献给故存若的。莫不然是狐狸绣的香囊,将着尾羽给融荣恢复身子?
心里不禁一喜,我不在天界的这短短两月,狐狸似乎对这融荣有所倾心?看来阿瑶是时候当一次媒人,撮合他们一把了。故存若为人心狠手辣,这样的心上人,不要也罢!
正想着,脑袋被融荣猛一记敲,香囊和羽毛都被夺了去:“是呀,火凤凰的尾羽。你们要说什么祝福的话就说罢,但我不会跟狐狸在一起的。”
为什么,是嫌狐狸老么?可是福禄殿里面有好多鲛人珠子,我可以向师傅讨上一些,她便能容颜永驻!
正想着,却听见融荣愁肠百结的声音:“我……终究是个拖累。”
心中猛地一怔!
昀倾依然不为所动地笑着:“拖累不了多久的,等你好起来,十万天兵早晚要还予你手中的,难不成你还指望我给你收拾那堆烂摊子?你带的兵,换谁都管不好。”说罢,他还颇为不愿的摇摇头。
瞬时,融荣眼中流淌下来丝丝温柔。
谦迟忽的想起什么,骤然抬头对昀倾道:“本以为你一回来,便会常来找我们商量事情,结果就见了你一两回。怎么,很忙么?那日大殿之上你说的那个叛徒,可知是谁?”
昀倾默了默:“不知。”
怎会不知!为什么昀倾不告诉谦迟?难道还会提防他么?
可他们从来都是无话不讲,出生入死的兄弟啊!莫不然他真的是念及旧情,想放故存若一马?
他表面上对故存若恨之入骨,势不两立,可说到底昀倾还是把故存若当作哥哥,还是期冀他有一日能浪子回头,是这样的吗?
昀倾将我从床上揽起来道:“近日确是很忙。原以为成功而返兵权便能立刻到手。谁知故存若不知耍了什么诈,让父王把兵权交接的日子又往后推脱了两月。兵权一日不回,我便一日难寝。”
融荣便沉下脸来:“我亦觉得以无桓宫主的作风,如果是迟早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该放便放了,绝不会在上面耗费半分精力。这样一来,倒真还说不得有什么蹊跷。”
“再加上你在魔界搞出个强抢妃子的戏码,总是给战事多了个借口。战事如若真的一来,你便成了千古罪人。唉,怪不得你迟迟不来看我,手头的事情的确头疼,光是天帝就没少责怪你吧?”
昀倾坦然一笑,倒不甚在意。
谦迟却忍不住插了几句:“昀倾你勿怪我多言,当日就算你把祝瑶留在魔界又如何?如今的形势严紧,很多事情都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我看你把水明都给了她,还以为你要不问世事,与她隐遁天地去了。”
谦迟的话里带着讥讽,心里骤然一凉。原来在别人眼里,我全然就是书上所说的红颜祸水么?还是身为女子,在他们这些谋大事的人眼里根本就不以为意?
昀倾抚了抚我的头摇头道:“奈何诛求无厌,欲壑难填,我偏就是两样都要取。天下安危,红颜在侧皆难舍弃。”
融荣不禁拍手大笑:“哈哈哈,好!这才是殿下该有的野心。”
谦迟:“不可弃?难不成你真要娶她……殿下可曾想过,这天庭上下有谁会同意此事。你真的要逆天而行?”
昀倾不说话,只是抚着我有些蜷缩的身子。过了半响才答非所问的说:“兵权还没到手,战事又增了借口一桩。是时候去找些异心的魔族人去挑拨离间了,虽是不太可能让战事搁置,但推拖点时间还是很有用处的。”
谦迟点了点头:“已经联系到了些魔界的异党,都是魔君死去的兄弟的余党,可以利用他们与魔君的冤仇做些文章。魔界那边若真要与我们开战,就让他们带着内伤来战罢。”
“至于陛下要查的魔君的身世……查来查去也并无不妥,他就是上任魔君的嫡子。至于他如何会认识祝瑶……不排除他早就料想你们是一伙的可能性。故意装作认识,娶作妃子只等你来劫取,给战事添个借口。毕竟你天界有叛徒,你到魔界的事,他们早已知道了。”
昀倾……在命谦迟查魔君为何会认识我么?
我抬头看昀倾,他的面色略显尴尬。我的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毕竟我本就身份不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认识魔君,又何况是昀倾。
但我对昀倾一心一意,他应该心知肚明的。还是说他怕魔君缠着我,对我不利么?
再说魔君也不可能认识我,一个在人间,一个在魔界,人魔殊途。一定是他在耍诈,一定是!
昀倾皱着眉头道:“嗯,就这样罢。我要赶着把兔子给炖了,跳来跳去很烦。融荣,改日再来看你。”
“炖了?别忘了分我一身兔子毛!”融荣喊道。
昀倾瘆了他一眼,抱着我便出了融荣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