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碧根的房间时,烈阳已经悬得很高很高了,我脑海里嗡嗡回响着他的一言一语,恍惚不已。猛的握刀往手腕上一划,血咕噜噜的冒出来,比往日要多上许多。
痛快……看着血液的流淌竟有种手刃仇人的快感。祝瑶,你有什么资格难过,一切都是你亲手铸就,能做的,要做的,就只是偿还。
我呆望着雀跃而奔的血液,微微轻笑,淡冷如月,冰清如霜,似乎看着它们欢聚在青瓷小碗里,心中才会多一分安宁。
俩小家伙以前觉得害怕,现在见多了,发现我每天都好好陪在他们身边,糖也一粒不会少给,便也相信了我的谎话,不觉得那是鲜血了。
圆一眨巴眨巴眼睛说:“阿姐失了灵力,又要占着书桌不肯走了。”
圆二点点头:“就是,赖皮,女孩子家家怎可和我们两个男子汉宿在一起,看你往后如何嫁得出去。”
我忍不住哈哈一笑,取了块白纱正欲包扎,圆二已夺了过去娴熟的替我扎好。而我……连伤口都没来得及掩掉,眼皮子就重的抬不起,伏在桌上昏昏而睡。
圆一嘟嘟嘴,小小的身子举步维艰的替我抱来被子,将我掩了个密不透风。再和圆二屁颠屁颠地端着青瓷小碗往药房去了。
睡的如此深沉的我,竟然会在送饭的点又猛的惊醒,像是脑海里悬着一个铃铛,每当要紧,就如悬线一拉,叮叮铃铃摇个不停。
就这样睡睡醒醒,夜里去重阳那里学学手艺,一切相安无事的过去了十来日,直到月牙之夜,滴露之刻的到来。
夜幕垂天,繁星萧索,乌云蔽月,大有降水之势。
我精神异常抖擞的站在庭院里琢磨着:不好……这雨若落,那滴露之声昀倾何从分辨!
起初故存若坚决不用吹哨,雀鸣,敲打之声就是因为天牢居高临下,四围无人无兽。这些声响难免会让训练有素的守卫提防。
可如今……老天怎么都不帮忙!
但是同故存若约定的时辰和计划都已经改不了了,一切只能随机应变。
“你说,我们能顺利么?”星索替我拿来一件紫纱银边的披风,罩在我身上。
她此刻的隐忍与那天楚楚可怜的扮相恍若两人。我低头有些厌恶,但终究什么都没提,只是定定的道:“错不了,若是差错了,我便亲手了结了他的痛苦,再同他一起去了。”
她点点头,扶着我一瘸一拐的散步在园中,朝小碧根的房间走去。
推门,两小家伙一个研墨,一个习字。我过去,拾起厚厚的一叠宣纸细看。
几十张纸都只写着两个相同的字——福引。心中一动,波澜阵阵。
“想我师父了?”我摸摸圆二的脑袋。
圆二红着眼睛,不说话,倔强的不发出啜泣之声,在纸上书了个“思”字。
研墨的圆一可不是坚强的主,一把钻进我怀里哭起来:“我想福引了,这些魔界的奴才天天都取笑我们长不高,尖耳朵,笑我们是个稀奇东西,古怪得很,更可气的是他们骂我们无父无母,连师父都死了!呜呜呜呜……”
很快,淡紫的披风就被他浸湿了一大块,小家伙的泪恐怕要比今夜落的雨点子都多。我轻拍着他的后背道:“小傻瓜,福引那老头子那么厉害圆滑,如何会死呢?再有,那些魔界之人本就鼠目寸光,不知碧根之珍贵。师父以前就常常夸你们,说你们是了不得的精灵!”
圆一瞬间抬起头来,眼睛变得雪亮雪亮:“真的?”
“那还能有假?有姐姐在,有朝一日一定会替你们找到福引那老家伙的!”
圆一圆二木愣愣,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中。我观了观天色,应是要抓紧了,这才同他们说起正事。
“姐姐今日,要取东皇钟一用。”我凝目,很是认真。
圆一袖袍一杨,半道金光直射而出。圆二不解,急忙问:“姐姐要东皇钟何用?”
“救一珍宝,藏于其中。”
“就是你失了灵力也要护着的宝贝?!”圆一呐呐道。
“嗯,只是这一借不知何日才可归还,但归还那日必是你们返家之时。”我望着他们,很是郑重的允诺。
“我们……我们哪里来的家……”圆一低头,有些落寞。
我捏捏他肥嘟嘟的小脸道:“有福引的地方就是家呀!”两小家伙明白过来,立刻耷拉着口水,扯出一抹笑容。
圆一挥袖,轻轻抓住我的手,那东皇钟似水流一般渡到了我的披风之内,柔弱无形,只是沉重非常。
心里不禁暗道:这小小的圆一究竟是有多么坚定的信念才能没日没夜的将它附在身上呢?
圆二不忘嘱咐:“姐姐可会启动东皇钟的阵型将那宝物收于其中?”
我点头:“书上观过,那天又见你们亲自施法,应当错不了。”
圆二这才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只是活物装进去切不要乱走,东皇钟之内,另有一翻天地。”
我心中一紧,还是费力的载着这重物起身,朝天牢而去。
幽幽长廊,百转千回,一如此刻的心情,提心吊胆,思左顾右,唯恐不测。
这一次,我走的不深,只到了一半骤然停下脚步。
撇头,皱眉,一切都蓄势待发。
“真是臭死了,一到落雨天,就是满满当当的霉味!”
勤卫低头不语。长廊上的守卫也不敢作声。只星索连忙上前,诚惶诚恐地道:“不若姑娘先回吧,看着就要落雨了,湿了姑娘的紫襟衣袍恐是不好。这碗粥还是我替姑娘送去。”
守卫侧目怜惜的望向星索,只当她平日里是被我欺负惯了,对着仇人也只能是如今这般副奴颜婢膝。
我撇了撇嘴,方才勉为其难的点头:“真是扫兴。”随即把碗递到她手里,一瘸一拐的往回而去。
只是星索刚刚走远,我便故意往前一倾,重重的跌倒在地。
“唉呀,好疼!”一改往日作风,这次我唤得非常大声。
前后左右的守卫无一不赶忙跑不过来端望,毕竟重阳平日里对我颇为纵容,他们心里该知道分量。
“姑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一个守卫急急道。
我摆手:“无妨,这是病根,去除不了,你且去搬张椅子让我歇上片刻,方能缓和些许。”
守卫们连连称是,一些在原地守着,一些去取椅子,一些去倒茶水。四面八方的守卫细细碎碎的咬耳朵,这事算是传开了。
我干脆就坐在地上,等着故存若的援兵到来。这里是个十字岔口,天牢之中最为广阔之地。这有在这里,东皇钟的阵型才摆得开。
而此刻,在天牢的另一头,星索一个人端着肉粥,脚步微急。眼看着乌云耸动,大雨将至,心乱如麻。
届时雨下,滴露之声听也是听不见的。
但急没有用,因为就算早一刻在雨前携昀倾出来,而故存若的援兵未到也是枉然。
她遂又稳下脚步,镇定自若的朝牢门而去。
“昀倾,快吃吧,这是在牢里的最后一碗饭了,吃了才有力气逃。”星索盛了一口到他唇边。他张嘴,大喝了进去。
“要落雨了。”昀倾冷不防开了口。星索诧异的看着他的眼睛,随即就听到一阵微雷之声,在层层云中相消叠掩,难以细别。
昀倾如今耳力尤盛,故所不见也尽收耳中。
“别担心,时辰快到了。不出岔子,故存若的援兵就快来了。”星索安慰着,却不知道这只今生唯败一次的白龙,自是心中有数,何须她来慰藉。
而我这边,等了许久,也未见任何异动,心里隐隐有些焦急。周遭的守卫望着我切切私语,眼神狡黠,怪异得很。
顿时,心里腾出个不好的念头:难道故存若存心的设计害我,要致昀倾于死地?真的是既已成仇,就必须斩草除根?
十指一松竟是瘫软无力。而就在此刻,一道怪风带着些炙热,拂面而过。身边两个端茶递水的侍卫齐就这样刷刷的倒在了地上。
其余的侍卫和我同样,盯着两个莫名奇妙突然倒下的士兵目瞪口呆,而刹那间,一个人着黑色斗篷落于我跟前。
瞬时,大雨已至,滴滴答答,倾盆而泄,就像是他麾下的士兵,个个骁勇无匹。
“有人擅闯,方向西南!”所有的守卫几乎一起奔呼!
故存若说过,天牢密道百折千回,又因阴冷澈寒,声音难以传越。每隔百米,甚难听闻。
所以这里如若出了变故,侍卫总是奔走相告,并通晓方位。
而大雨瓢泼,噼里啪啦,掩掉不少呼喊。我心里亦喜亦悲,却不知这老天是阻还是帮呢?
崇木哪容得他们唤人,身影一掠,就是数道光火朝那八方逃窜之人摄去。招法凌厉,火焰赤橙,那神秘的黑影越看越像那握着香囊不羁而笑的荣融。
我一时看呆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何时?何时可以滴露了?”
他刀下一剐,脚下踩着的守卫的头颅就被他剜了下来,手头的刀柄都被他握得通红似融。
“现在。”他收刀站起,一脚将地上的尸首踢开。
我瘸着腿走到一处拐角的长明灯下,用指一按,机关开了。
这是故存若吩咐钟离部下的机关,以动滴露。然而大雨倾盆,颓噪不已,滴水之声如何能辩!
就在担心之时,一声沉闷而沙哑的声音点醒了我:“滴露已启,还不布阵么?再犹豫就来不及了。”崇木说完,转身就走,化为一道黑影没入廊中。
我知道,他去接应昀倾了。
担心也是无用,我干脆利落的将东皇钟取了出来,立在尸首滚过的草芥之上,口中阵阵有词:天地道远,近在咫尺。咫尺方寸,尽是乾坤。
霎时衣抉翻飞,一股不能承受的切肤之痛游走全身,像要把人活生生撕裂一般。我知这法阵开启,必定损体消寿,可饶是如此也未料到这代价竟是令人如此痛不欲生。
但为了那个人,我只能咬牙坚持。渐渐地,舌尖咬破,丝丝腥甜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