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昀倾打扇约莫有十日了吧,每日起来都手膀子疼,今天也不例外。
我甩了甩手臂,掀了被子起来合衣练功。
所谓的练功,无非就是自己试着捏朵小云,飞啊飞什么的。刀枪棍棒之类,我却是都没碰过。
事实证明,天帝赐的那些个丸子确有效用。吃了这么些日子,加以我优秀的天资,竟也可以轻松的翻屋上瓦。
铆足了劲,足尖一点,摇摇晃晃的飞上了前殿的屋檐,脚下一歪,瓦片哗啦啦带落了些许,碎得很是大声。
“福引,姐姐又在练功了。”我听见圆一在殿里向师父告状。
“你把碎掉的瓦片数数,在她月赏里扣。”福引悠哉悠哉地说道。
我怒地站在檐角大吼道:“我听见你俩在说什么了,小人!”
所谓月赏,不像凡间的俸禄,都是银子。月赏都是些衣裳啊,珠玉什么的。
天上,没有钱这一说。
而我本就月赏不多,还尽是砸碎东西。偏偏福禄殿的东西就连块瓦片都金贵得很。所以,每到领月赏的日子,我都两手空空。
直到现在除了故存若宫里给的水红长裙,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唯一的首饰也给了圆一,他竟然还告我的状……哎,没见过这么肥的白眼狼。
我认命地拍了拍淡灰的素裙,飞身下了去。
正巧遇见殿门口一个丫头正准备进去,她瞧见我落下便停了下来。
我定睛一看,这丫头竟是上次来替星索的取扇的女婢。
她身子微微一俯:“女婢竹欣奉殿下之命来给祝姑娘传句话。”
“请讲。”
她眼角弯得得意:“殿下说,他今晚有些事,让祝姑娘不必去打扇了。”
不必了?
本来空出点自由时间应该开心来着,可却觉得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许是扇了这几日,都成习惯了?
我矜持微笑道:“知道了。多谢竹欣姑娘相告。”
竹欣本欲走,突然想起什么来着,嘴角含着些轻笑说道:“其实今天是星锁生辰,殿下要在痴然陪她过。祝姑娘要是没事,今晚可以一起来痴然殿的,人多总是热闹些。”
明知她是故意气我,唇齿间也没有由有些酸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幽幽的声音冷冷替我回道:“不必了,竹欣。小主子今天还要去无桓走趟差,本来就没空去的。”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晨树。
竹欣僵笑一声:“话已带到,那竹欣就回去了。”
说罢,捏了朵小云飞远了。而我视线还顿在空中。
心里左右掂量着得出一个结论:那个人对星索果然是好的,还记得她的生辰。
而我在他眼里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平常之人,和那打扇的小童无甚区别。
“你在难过么?”晨树问,
我收回神思,望向那一地的碎瓦:“很难过,这次的月赏恐怕又是没我的份了……”
走进里屋,福引坐在靠椅上摇摇晃晃很是悠闲。
我走到他跟前坐下,无精打采地提了壶茶来饮。
“师父,听晨树说,我今天日要去无桓一趟?”
他将手里的书卷翻了一页:“是也,前些日子无桓宫宫主借了根垠尺,使着使着就坏了。我本欲叫圆一,圆二带着工具去修修,但又觉得他们俩极有可能在半路就跑没影了。我看他们还是颇亲近你,听你招呼,你就领他俩一起去吧。”
一听说又可以出去瞎转悠,还不用干活。想都没想,美滋滋的答应:“徒儿遵命!”
“对了,最好收拾几件衣服带着去。为师怕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的。”
我点点头,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走无桓的正门。而不是从天上掉下去。
无桓的正门及不上福禄的富丽堂皇,也不了痴然的仙灵气秀。
严格来说,这都不是门。
几根巨大石柱,雕刻肃穆,高耸如云。正中的两根撑着一个扁:无桓宫。
下面却没有一扇门,任由出入。
石柱太高,人在下面走过显得是这般渺小。
再加上无桓与“无还”二字念起来相近,大有“只管进,却休得出”的森然错觉。
圆一最是怯懦,竟有些不自然的扯扯我的裙角轻声道:“要是是去痴然该多好。”
我摸摸他的头发笑笑安慰着,其实心里何尝不是和他想的一样呢。
侍卫在门前候着,见我们一来便招呼上了。
“祝姑娘,宫主等候多时了,里面请。”
我微微阖首:“有劳带路了。”
无桓真是极广的,他带着我们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处宽敞屋阁。
阁外有侍卫把守,一刻不停地巡视瞭望,像是在严防别人接近这所屋阁,静得只剩鸽子飞过的扑腾声。
“祝姑娘,请。”他邀身引我进去。
门嘎吱一声开了。
里头有几个衣衫微浊的工匠,纷纷停了手上的活。
人群里头盘满了成堆的铁链,后头插着一根巨大而赤黄的枯木桩。
故存若站在里头,侧身看向我。
“福爷怎么让祝姑娘来了,伤好了么?”宫主依旧是淡淡的口气。
“早好了,师父让我来其实就是要我监工的,这俩个小娃娃,素来顽皮。”
圆二吐了吐舌头很不满意的样子。圆一却不在意,盯着故存若案几上的一碟桂花糕错不开眼。“有祝姑娘监工我就放心了。”他挥挥手,示意工匠先下去休息,然后走到铁链周围,指着木桩道:“最近它突然和铁链融合不起来了。工匠试了很久也没办法。”
我走近了看,才发现那木桩雕纹繁复精致,不似凡物。
“这就是垠尺?”
“嗯”他轻点头。
“我原本以为是把了不得的尺子,用来量东西的。想不到是桩木头。”
学问人圆二摇摇头说:“这可不是木头呢,这是一种难得的灵土铸成的。据说这种泥土可以让尘封百年的朱兰再次破壤,枯萎千年的莲子重新开花。是土中之最。”
“这么厉害?”我细细的研究着它。
圆二继续道:“可不是呢!后来工匠用无影胶参渗其中,它便成了现在的样子。坚固无比,劳不可破,并可长短大小形状都随意变换。”
“所以我猜,宫主说它不能与锁链相容,多半就是无影胶出了问题。”
故存若淡淡道:“那就拜托你们两个小家伙了,不知几时能修得好?”
圆二咕噜噜转着大眼睛,尖耳朵立得老高:“说不准,无影胶的用量要刚刚好才行。多一分影响垠土的效应,少一分又成不了形。”顾存若点点头叫来一个女婢:“去给客人准备几间客房。从今起再让厨房多备些饭菜。”
圆一耳朵刷的一声竖了起来!看来他从未在无桓留宿过,不懂这边吃食好坏。
女婢做礼便出门去安排,圆二已经掏出了工具,撸起袖子就要开工。
我摆出一副监工的架势,往凳子上一靠,听着他们几个悦耳的敲敲打打。
“宫主,这垠尺到底借来干嘛?”我好奇,无聊的时候就更好奇。
他替我满了盏茶,也坐下慢慢道:“这是天帝给我的差事,我也是奉了天帝手喻才将垠尺从你师父那借出来的。”
“什么差事?”
“重阳。”
我心下一颤,亲身经历过上次的一战,这个名字的确叫人闻风丧胆。
“五百年前,重阳死后,肉身是被一根叫做“肜桩”的柱子,覆上铁链绑住的。前些日子,他魂魄归位以后,轻易便挣脱了来,将肜桩打得稀烂。这次得重做一根更好桩子捆住他的肉身,越快越好,越牢越好。思来想去也只有垠尺最佳。”
“原来是这样……那整个做好得多久?”
“快的话一年,慢的话两三年去了。”
“啊?那重阳现在的肉身怎么办呢?”
他轻轻笑道:“没有了魂魄,肉身也只是躯壳。天帝下令用九九八十一颗钉子将其钉在了焚岛。不过,在这两三年里,辜邢鞍可就要保存好。所以辜邢鞍已经转移到了天帝手中,至于藏在何处谁都不得知了。”
刚一说完,扣门声轻响,进来个侍卫躬身道:“宫主,寻昳仙子来了,在门外候着。”
他起身来淡淡道:“这里就交给祝姑娘了,有什么事就派侍卫来告诉我。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我心里其实晓得,他和寻昳见面恐怕又有什么秘密要说,我知趣的俯身恭送:“宫主,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监督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掩门走了出去。
“姐姐,你去打一盆水进来。这个东西得清洗清洗,不然粘不上去。”
“好,我立马就去。”
“姐姐,帮我们把那个小钳子递过来。”
“好,就来,就来。”
“姐姐,你快来帮我们搭把手,我们快要举不起了!”
“好!你们坚持住!”
“姐姐,圆一说他渴了。”
“水就来……”
话分两头,无桓后山,寻昳一身鹅黄衣裙显得明艳异常。
她立于枯树之下,狐眼一转:“几日不见主人,寻昳委实思念。”
说罢,上前两步,欲倾身贴上去。
故存若却背过身来一避,道:“让你收拢的人呢。”
寻昳堪堪扑了个空,略为委屈的声音的皱眉道:“就是那个道也嘛。他本就没个准心,给他点好处,收买过来轻而易举。”
故存若却是口气平平道:“是么?归心于我,就是反了我那实力不小的弟弟。这么容易就拣边站了,可莫要是别人安插的眼线。”
寻昳附上故存若的后背娇媚道:“量他没这么大的胆。我跟他说了,他这些年借着自己的职务干的那些龌龊勾当殿下已是知晓。如若有朝一日,殿下拿此事威胁他办事,我们无桓宫主自会安妥相助。”
故存若转头来问她:“就这么容易?”
“虽然我们也是威胁。可他一听殿下名号,便吓得两手发抖。这天庭里,谁不知殿下最擅长利用完这些不良之臣,再除而后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只有咱们无桓,一向有情有义。他胆小怕死,固然还是向着我这边的。并且除此之外我还应允他三年之类,必在升一级仙品。如此,就妥当了。再说他以后也不敢不忠心,我手里也捏着他一把罪证呢。”
故存若满意的点点头。
寻昳在宫主耳根子上谄媚笑着:“主人就不夸夸我?”
故存若慢慢回过身来,抬手在她额头轻轻抚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