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吃的我都准备好了。”我淡淡道。星索望了一眼半糊的粥,欲言又止,终是乖乖的跟在我后头,去了天牢。
暗无天日的密道仿佛永无止境。走了很久很久,方才到了那间熟悉得地方,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闷哼声和响亮的皮鞭声。
勤卫和星索是老规矩,守在门口。我也是老规矩,背过他们微不着迹的深吸一口气,强装着镇定垮了进去。
守卫钟离见了我,忙收了鞭子来行李:“姑娘今儿个怎么现在才来?”
“亲手做了粥,耽误了。”
我举目望向垠土上绑着的那个人,额青唇紫,披头散发。也不知是否昏过去了,一动不动。还是只是沉默着不语呢?
钟离大吼一声:“白龙,别不识抬举!姑娘亲自来送饭了!清醒点!”
没动静。
我缓缓走过去,心头有些慌,因为我看不到他胸口有任何的起伏,究竟……究竟还有没有呼吸?
“昀倾?”我唤他,依旧没动静。
我伸手缓缓剥开他散乱的长发,露出血淋淋的脸庞。眼,是没有聚焦的珠子,黯淡的像是没有星星的夜晚。
活着是还活着。当我把勺子抵到他唇边时,感觉到了他微弱的呼吸。我知道,他一直在尽力的活着,为了门外那个星索,那个如今他唯一在乎的人。
“吃吧。”我淡淡的说着。他张嘴,却没有触到勺子……怎么回事……
我故意将勺子收了回来,急切的道了句:“吃呀!”
他又张嘴往前一探,好似全然不知勺子已经不在跟前了。我心底里猛然一阵锥心泣血,瞎了?难道瞎了?
我不肯相信地抬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无神的道了句:“饭呢?”
钟离立马明白过来,不敢出声。我压抑着怒火,尽量平稳的把粥送到他唇畔,前所未有地温柔道:“你张嘴。”
他没有聚焦地平望着,像是把牢房都看穿了一般,张嘴,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咳咳咳……”
我知道,他很厌烦,迫不及待的想吃完让我走,所以才会偶尔呛到。体内全是断骨残经,一咳起来,五脏六腑的扯着疼。一向面无表情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最后一勺入口,我轻声问他:“明日想吃什么?”
沉默依旧。
“听到没有!姑娘问你话呢!”嗖的一下,钟离的鞭子在他胸前又打得皮开肉绽。
他闷哼一声,双眼无神的望着远处,从未挪过一分一毫。那空洞的瞳孔里像是承载着无底的汪洋,浸泡着最苦涩的腥咸,却被困在这狭小的牢狱里。
我望着那双眸子,悲恸地喘不过气来。是我……如果不是我,他该活得好好的……
可事到如今,我为何还会奢求他能看一眼自己……哪怕一眼也好!
但恐怕,再不会有这一天了。也许我的血液会让他的双眼有重见光明对的机会。但他眼里,再不会有我的身影半刻。
我没有脸面多留,喂饱了他的饭后,转身出了牢门。走得远了,我才悄悄问起勤卫:“他几时瞎的?”
星索一听,突然抓住我一只手,握得生疼。
“你说,昀倾瞎了?”她抬头问我,除了极力压抑的惊异以外,她眼里竟不见往昔的泪水。
“嗯。”我点点头,不准备瞒着她。出乎预料,她并没有大哭大闹,寻死觅活,只站了起来,跟在我后头,不复再语。
我顾不上她的异样,只盯着勤卫。
“听说是在昨夜。看守说龙的眼珠子是好东西,剜下来值不少钱……”
我身子一倾,却被星索一把搀住道:“姑娘,我就说这鞋你穿着不合适,要崴脚的,你偏不信!回头,我给你改小一些。”
我迟疑地扫了一眼星索,随即点点头,淡淡笑着对勤卫说:“继续。”
勤卫倒也丝毫不狐疑,顺口又说:“有的人就不信,说书上写的什么眬珠属水,焚火不化都是假的,根本就不值钱。于是叫吵起来,端起烛台,搬开他眼睛就烧。”
我倏得停下来,脚下像绑着块石头,慢慢坠入昀倾眼里的那片汪洋。
勤卫继续说:“那白龙也不反抗,就这么呆着。这属水的,本就是与火不容。若不是他快死了,眼珠子还真烧不坏……就是这烧瞎了,也废了好几盏茶的时间。”
真是瞎了。
而且是这样瞎的……
听到这时候,我就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又或是把起初握着水明出剑的那只手剁个稀巴烂。
昀倾,那只曾经纤尘不染的白龙怎可以如此狼狈的被别人欺负!怎么可以!
舌头都被自己不自觉的咬破了,丝丝血腥气蔓延在唇舌之间。我只是含笑对勤卫鞠了一礼,领着星索走远了。
夜里,玄凌殿的膳房格外的明亮。烛火温暖的游荡在每一个角落里,像是什么都能被它瞧个透彻。
重阳依旧靠在桌上支着额,慵懒的道:“想学做什么呢?”
“粥。先学点简单的。”我魂不守舍地把锅碗涮了一遍,他才伸了个懒腰走过来,撸起袖管开始拾弄起来。
“粥确实好做。不过得用心做,一刻不停地搅拌,才不至于干糊。”他别有用意的笑着,看得我心头猛然一哆嗦……
“想做甜的咸的?”重阳正在我楞神的时候突然问道。
“咸的。”我脱口而出。昀倾一向对糖人啊什么的,很不感兴趣。
重阳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表情。糟糕,我怎么那么笨呢?怎么就答了呢?若是要折磨白龙,何故管他甜的咸的……
遂立马补了句:“他爱吃甜的,可我偏要他吃咸的。”重阳睨了我一眼,我喉头一紧,忽觉方才有些欲盖弥彰了。若是此时能寻得一针线,我就立马把嘴缝起来!
“阿瑶如此记仇,我倒是第一次见识。”他嘴角勾着,埋头配着食材:“大米,糯米,鸡脯,香菇,少许姜蒜。”
他一边做一边嘱咐:“文火慢炖,人一定要守着。你来试试,先把姜切碎了。”说着,就把刀递了过来。
“我?”我缩着脑袋问。
“难不成这屋里还有别人?”他漆黑的双眼扑闪了一下,是极为乱心的那种好看。
我看得一时有点迷醉,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接过刀来,对着那块姜绕了半圈,终于噌的一声!手起刀落,姜就成了两截。
好使,我顾不及重阳有没有赞许,只再一次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姜就这么开始碎了。
正是玩的开心,谁知握刀的手突然附上了冰凉的指节,撇头一看,重阳就站在我身后,一手覆在我握刀的手上,另一手按着残缺不全的姜瓣。
“帝……重阳……”
心砰砰砰的跳着,一种陌生而又久违的感觉,很是奇怪。
那苍白的指节微微用力,姜块就细细的划开一片,薄如蝉翼,通光透火,妙不可言。
“先切成片,再切成粒,最后剁成沫。就像这样。”他熟练的握着我的手,挥着刀。然而,一股酥麻的感觉自手心开始,一直传到了胳膊,连紧贴着他的后背也是汗毛竖起。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并没有放开的意思,只好任凭他握着。
就这样握着,把姜、蒜、肉丝、香菇一一的切好,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勤卫突然进来。
“帝座,故存若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我想松手,却挣不脱那不重也容反抗的力道,苍白的指节依然握着我的手,一刀不快一刀不慢的将最后一点切完才抬起头来对着勤卫道:“让他进来吧?”
勤卫不可置信着:“就在这儿?”
重阳点头:“顺便可以一起喝粥。阿瑶,你就看着火候,慢慢熬。”
“哦……”他这一退,我手上才慢慢有了知觉,冰冷和麻木褪去之后是种滚烫的灼热,一直烧到脸颊,奇怪极了。
故存若进来,一身淡蓝的衣抉好不闲情自在。他身后跟着个穿着宽硕斗篷的男人,整张脸罩在了连衣的帽子里,看不真切。只是那样子,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重阳的眸子慢慢的扫过那个古怪的黑衣人道:“宫主的新侍卫?”
故存若摇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重阳对面道:“不,他算旧部了。前些天的那一仗,他被天兵的弓火而伤,才成了这样子。”
重阳睨了那怪人一眼,那黑袍之人丝毫不惧不畏,简单拱手一礼算是拜会,一句话都不说。
“嗓子也烧哑了?”重阳如是问。
“哑倒没哑,只是声音有些骇人罢了。”故存若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陈述一碗不小心糊掉的白粥而已。
“帝座,我派人追踪了你放走的谦迟等人,终于是找到仙界残余的去向了。”终于,故存若寒暄半响以后,切入了正题。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原来重阳并不是一时施善而放人,而是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噢,所在何处?”重阳微微一侧头,好像很是在意,可我总觉得他眼底深处,仿佛是在戏看一盘尘埃落定的棋局。
“禅语湾。”故存若微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