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鹤还走了,我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星索一直盯着我。如果她目光是箭,那我早已射成了个刺猬靶子。
当昀倾举目看向她时,她眼中的阴霍顿时又一扫而空,须臾之间,已是灿烂星辰:“昀倾,这下你的眼睛有希望了!”
“是么?我倒是今天才知道晚晴的医术如此高明。”昀倾心中悱腹。
星索似乎早已想好说辞,一点都不慌乱:“那都是很早以前村子里的人传下来的偏方,要不是今日,我也以为与别的地方的医术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呢。”
说罢,她拿着方子:“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昀倾抬手轻轻扣住方子的一角:“晚晴,其实我眼睛好不好都不要紧。”
他眼睛里雾蒙蒙的一层,似万年都化不开的霜,裹藏着一种毅然和坚决。
总觉得他此话是有深意,星索忽然有些慌乱的从他手下抽出方子:“为什么不愿治呢?眼睛不畏光了多好,我就陪着你,看每天的朝霞晚日,月起星斜,难道不比现在好上许多么?”
“如果我不想活那么长呢?或许还没等眼睛治好,我就不在这世上了。”昀倾嘴唇微微翕合,放佛说着与他毫无关联的事。
“你……什么意思?”我几乎和星索异口同声。
莲心倒是不惊,只是神色黯然,似早就知道。
“我要取重阳性命。”他淡淡道。
“你疯了!他这么……”星索欲责,却突然发觉自己失言,她如今的身份怎知道重阳的厉害,怎能一下子知道昀倾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星索连忙一个转弯接起来继续:“那日他来劫人,我见他厉害得很。昀倾你为何一定要和他过不去?和自己过不去?”
“他必须死。”昀倾凝声。
“天界谁来掌权真的很重要么?”我忍不住问。
“难道不重要么?”昀倾反说。
我想起在重阳与我打马走在初满之林里,他低头告诉自己如何被擒,如何被天下人嫌恶,如何被母亲抛弃,如何看着母亲吊死房梁。
我声音微微有些不稳:“他如今跟以前不同,没有滥杀无辜。他从始至终都是身不由己!”
昀倾转身,嘴角挂满了嘲讽:“不滥杀无辜?就在见你的那天,他回到天庭立马斩杀了五年前所有的天界俘虏。这就是你所谓的身不由己?”
我惶惶然有些呆住:“胡说,天界的事,你……你怎么知道?”
昀倾轻笑一记:“怎么,你就这么怕他有死对头?事到如今,我也但说无妨吧,虽然我如今孤身一人落魄至此,回不去天界的残势,但私交不少,保持联系总还做得到。”
“还有战前就在魔界里埋下的暗子,也就是魔君念宁的叔侄们,还不是每一天都巴巴地盼着我东山再起,解了他们心头之恨。”
“所以,除了你的事他们不愿告诉我,怕我再犯同样的错误以外,别的事我都了如指掌。这样难道很奇怪么?”
我站定不语。
他却补了一句:“然而他们刻意瞒着你和重阳的事,也真是焦心多虑了。因为我真的也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话语凛冽如冬风,惊起雪中寒鸦数点。我静静地数着那些飞起的黑鸦,一只,两只……七只,盘旋而上,纷飞各头。垂眼他已一个转身回了卧房之中。
从那一天起,我发现自己难过之下,更加令人窒息的是对他的担心。
他能斗得过重阳么?
天界残势已经和故存若结为盟友,既然他能与天界残势保持联系,那他是否也与故存同气连枝了呢?
尽管如此,重阳依旧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他像故存若一样精明狡猾,却又比任何人都更加狠辣。
这样的人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无疑是最危险的存在。
但值得庆幸的是,昀倾的眼睛慢慢的有所好转。虽畏光依然,但不像以前看东西那么模糊,而且在阴天的白昼里已是没有大碍。
这鹤还当真是妙手回春?可后来昀倾一直抵着吃好几副,却又一点进展都没有了。
我找那方子看过,约莫也就那些药引,并无太多特别。
这样看来,应该是我那日不小心滴入鸡汤的血起了效果……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最是至冷的腊月终于在一场浩雪中迎来。那是我见过最持久的一场大雪,连天闭日,起早贪黑的下,放佛这个冬季永远都不会过去。
早晨有人轻扣大门,莲心无比警惕地从我身旁翻身而起:“我去看看,你别起来受了凉。”我点头之间,她已足尖轻点,身手极好的掠过那会踩得嘎吱作响的草地,一步飞跃到了门前。刚一推开别门的卡扣,轰的一声!风贯而入,是数以万计的鹅毛乱舞!
混乱的一片雪白里,逐渐清晰了一个身影,令莲心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地抽出了一把暗刀。
那个身影是极其标致的身板,披着一条白氅子,隔着朦胧的雪尘也能看见他清秀的五官。
那人手中一摊便是凭空化出一把金色的小弩。抬努一射,嗖的一声朝莲心窜去,莲心转身避过,那箭射到墙上又反弹而回,呲的一声打掉了莲心手中的匕首,断成了两截!
莲心不怒反笑:“迟大将军!”
我眼中一惊,猛得缩进了被窝里,天界仙班列列,我最怕的就是此人!
“日照三杆了,殿下还不起床么?”他冲着院落里一嚷,接着就听见昀倾厢房里稀稀落落的踏鞋身。
接着厢房门被昀倾一脚踹开,风又急掠而入,掀起霜花飞雪,他身姿了然,定定地站在门口已是纹丝不乱。
两人的脸上挂着久违的笑意。
“他们说你的伤全好了十之八九,我还真没敢信!”谦迟眼底满是惊喜。
“迟小将近来可好?”昀倾问。
“好得很。”
“融弟呢?”
谦迟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消息。”
昀倾眼底里的雾里拢上一层灰霍。不过也只是片刻,又消散开来:“这次你来,时间也不多,长话短说吧。莲心,上盏茶来。”
莲心还没来得及应,星索已经从厨房出来,端着两杯热腾腾的野菊茶。招呼他们俩坐下说话。
谦迟疑惑的看着星索道:“这是?”
“晚晴,同你密信中有提过。”昀倾淡淡道。
谦迟一时笑了,对着星索半鞠了一礼:“嫂嫂!”
昀倾眼中顿了一顿,而星索却笑着承下了这句。我一咬牙,一攥手,倘若有面镜子在眼前,定能看见自己满面狰狞。
索脸颊飞晕之间却还是拾得大体:“你们慢聊,我不叨扰了。”说罢就回了屋去。
谦迟眼里更是赞许:“美而有慧,妙人,妙人。”
昀倾挤了他一眼,反手一抽从脊梁里抽出破麟戟来:“言归正传,这戟找到折损的办法没?”
谦迟不紧不慢地道:“简单,重阳自己能折此戟!你只需拿戟不停杀他,他只敢躲,不敢出手挡。只要他敢硬接,此戟必断!届时,戟中万千魂魄飞散。不全的,遇阳即灭,有全的自当引而往生。”
“噢,你哪听来的?”昀倾问。
“勤卫,还记得么?就是那个一剑刺到祝……”一提及我,谦迟就像嘴边烫起泡了一样,立即跳过:“总而言之,他已是暗地里归顺了故存若。”
昀倾点头不甚在意:“故存若帮你们不过是想借你们的力,除掉重阳,自己登位。对此,你们人中可有异议?”
“异议自然是有,而且还不少。毕竟他是谋反之军,害天界落魄之人。但厉害关系,福引老头已经跟他们剖析得很明确。”
“如果不依附于故存若,即便宫主不恼羞成怒,引重阳到畏生涯杀他们,就算是顾存若置之不理,但以重阳的手段,两年之内我们也必将被找到,屠杀殆尽,更不要指望有朝一日能重回故土。”
“所以,他们现在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恐怕故存若真有登上帝位的一天,他们的积怨才会原形毕露,故存若的位置想坐也坐不长久。”
昀倾只是闲散得喝了口茶:“未必。他能帮你们,自当想到有一日你们会反了他。所以你们得早拿主意,要么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忠心归顺并使他彻底消惕。要么就干脆合谋,在他做了帝座之后,同仇敌忾,将他杀了。”
谦迟望着杯中流转的茶水,若有所思。
昀倾道:“预计何时与故存若动手?”
“后年开春。就依照你和故存若的合谋,我们先抽空一半人马撤出畏生涯,故存若再向重阳举告天界势力所在之处。重阳素来不信故存若,怕调虎离山必当先派人侦查。”
“等他探得如实有天界人马在畏生涯,必定挥兵而下。因是心头大患,且畏生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所以他派兵数目一定不小。我们的另一半人马即可旋至天门,和故存若来个里应外合。”
谦迟说到此处,有些大快恩仇的笑意:“到时候他最多只有半数兵力留在天界,而且这一半中的又一半全是故存若的叛军。这无异于空坐老巢,那时候,量他是几界合体,也是在劫难逃!”
昀倾却有些顾虑之色:“他一人就曾匹敌整个天界。这次计策我想的也算不得万全,你们切不可大意。”
谦迟似是不说不痛快:“殿下,恕我说句不中听的。以前他之所以能大战天兵如此之久,还有一个人原因就是您的父亲有借力除人,独登帝位之意。”
“可是现在不再是这个状况了,况且以前重阳是心无所念,只顾报仇。如今他……他已有所羁绊,故存若信誓旦旦的说,重阳不可能杀他。只有他在,天界必在!”
昀倾眼中有疑,将手放在茶托上,食指轻点:“为何不会杀他?”
谦迟语塞,迟疑了半天才道:“他手中握着祝瑶的命。”
“什么意思?”昀倾神情不变,但点扣的食指却骤然停住。他不知道,我之所以能转世为妖,是承了故存若的体魄而生,如果有朝一日重阳背信杀了他……也等于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