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恩姒示意语烟先离开，语烟把先前提来的半筐蔬菜腾到地面上，提着空筐子走了。当屋子里只剩下村长和杜恩姒两个人时，村长总算放轻松下来，说道：“恩姒，江叔有件事情得请你帮忙。再过几天村里就要重新选村长了，虽然当这村长没多少报酬，只有一丁点补贴，但是你也知道，王大姑和你江叔身体不好，长年累月地吃药，有这点补贴和没有这点补贴完全不同。我们年纪大了，有没有经济来源，还得靠这份微薄的补贴。”
杜恩姒说：“要是需要什么设计，可以找我，这种事情找到我，我也没辙。”
“你怎么会没辙呢？你可是我们村里最有办法的人了，大家都听你的。”村长说。
杜恩姒笑了，“江叔你在天水寨做了这么多年的村长，又是长辈，大家连你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我一个小晚辈的话？我才刚回天水寨多久，人又年轻，用老话说，叫人微言轻。”
村长在杜恩姒面前磨了半天，见杜恩姒怎么都不答应，无奈之下只能摇头沉默。良久，突然抬起头来问杜恩姒：“你不会也想进选村长吧？”
杜恩姒差点被村长这个想法给噎住，她笑了，“我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马上就要临产了，哪有心思跟村长争村长这个位置？”
听杜恩姒这么说，村长安心了很多，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有鸿鹄之志的人，怎么看得上村长这个位置？”
杜恩姒却说：“只要是能为村子做事，不在官大官小。我要是有江叔你这样的好精力，会好好想想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天水寨摆脱眼前的困顿局势。”
村长一头雾水，“哪里困顿了？我看天水寨现在就挺好。”
杜恩姒无奈笑笑，起身，“江叔，话也说完了，我送你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了，村长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起身说道：“不用送了，你行动不便就在屋里呆着吧。”
杜恩姒把挂面放回到村长的手里，“我真不缺挂面，你先拿回去吧。”
村长推脱不过又想着杜恩姒并没有答应他任何事，就把挂面拿走了。
村长一走，语烟又跑到杜恩姒跟前来了，语烟说：“他有这些功夫，怎么不想想多做点好事儿，白呆在村长那个位置这么多年。”
语烟说道：“我们天水寨的村长如果是你的话，要不了多久，天水寨的面貌就会焕然一新。”
杜恩姒笑着摆摆手，“你看我现在这情况，哪像是可以做村长，走乡串户的人？”
杜恩姒突然打量起语烟，“我看你就挺聪明的，做事也麻利，人也善良，你要是做村长，天水寨的人早晚得服。”
语烟摆摆手，“我可不行，你看我家里屋里屋外多少活儿，一分钟时间也抽不出来了。”
这倒是事实。
门外响起语烟两个孩子的笑声，听见孩子的声音，语烟整个人就紧张起来，赶紧往院子里走，一出门就看到王政推着两个孩子进了院子。
“你怎么来了？”语烟感到诧异。
王政说：“我今天来看看有没有小孩愿意上学，从你们家门口路过的时候看到两个孩子在地上爬，就给他们换了身衣裳，推他们来找你了。”
杜恩姒看着他们二人，嘴角微微带笑，她想，如果他们两个在一起生活的话，一定会很幸福吧？
村长换届选举那天，杜恩姒和语烟都被请到了高屋。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张方方正正，如巴掌般大小的纸。这纸是用来让大家匿名投票的，把心目中的村长人选写上去，再放进木箱子里，最后唱票公布结果。语烟不知道填谁的名字，就去看杜恩姒手里的票，坐在高台上的村长江裞马上扯着嗓子板着脸孔提醒：“自己写自己的，不要交头接耳！”
杜恩姒把写好的票折成方块儿，依着顺序走到高台上，把纸条塞进了木箱里。村长一直盯着杜恩姒的一举一动，像看敌人似的。投完票语烟问杜恩姒：“你投的谁？”周围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杜恩姒，想知道天水寨里，谁才是杜恩姒心目当中的村长人选。但是，杜恩姒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轮到唱票了。
候选人足足有十位之众，这可把江裞气得不行，平时里看大家都挺安分的，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个个都摇起尾巴来，都想做村长！江裞闷哼了一声，在心里不痛快地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江裞，一票！”
开始唱票了，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
“江税，一票！”
江裞的脸上扬起喜气，没想到大家还是很敬重他这个村长的，都希望他能继任。看来，继任的事妥了，众望所归。
接下来又唱了十来票，老村长江裞的脸上挂不住了，因为只有刚开始那两票是投的他，其他票全是别人的。
最让江裞生气的是，唱票人反复提到了一个名字——江南山！
江南山在五年前就有大把人投他做村长，不过那个时候，江南山身体不舒服就推脱了。
江裞看向江南山，江南山坐得端端正正，没有丝毫逃避和不自在。怎么？他今年还真要来争当这个村长？
唱票结束，江裞气得喉咙发紧，他只得到了两票，而江南山有三十八票之多，是所有候选人当中得票最多的，也就是说新一届的村长是江南山！
一得知这个结果，江裞就甩袖离开了，回到家里关上大门，闷闷不乐地坐在炭火前。
恰逢唐医生来给杜恩姒做产检，走了一路，实在口渴得紧，想跟老村长讨碗水喝，便叫了他一声，结果江裞不仅没有理她，反而递给她一个白眼儿。唐医生耸耸肩，无奈地继续往前走，嘟囔着：“这个老头子脾气越来越坏了。”
唐医生来到杜恩姒的院子时，杜恩姒刚回来，唐医生好奇地问：“你们村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个个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我先前路过老村长的家时，跟他打招呼，他非但不理我，还瞪了我一眼，那老头子真是有够倔的。”
杜恩姒说：“倒也没什么大事，村长换届，新村长是江南山大叔。”
唐医生闲谈起来：“我对你们村子的事情不太熟悉，但是从这段日子打交道来看，江家山叔确实比江裞大叔能干不少，精神头也好很多。尽管看上去两个人脾气都不好，但江家山叔心地更善良一些。”
杜恩姒笑了，“我们唐医生不仅给人看病，还能看见人的心里，知道一个人善不善良。”
唐医生红了脸，“你可别取笑我了，我也是顺嘴一说，那江家山叔要是不善良，当初怎么会对杜千一那孩子那么好？也不知道杜千一现在怎么样了，那孩子有够可怜的，都什么年代了，被卖来卖去。不过折腾他的马城也没得到好处，房子被雷管炸了，又没钱翻修，相好的亲也退了婚，他一气之下出去打工了。我前两天听镇上的人说，他在工厂偷了人家的手机，被人家抓住痛打了一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检查完毕，唐医生收拾起东西说道：“就快出院了，这段时间你也别太劳累，不过，该走动的时候还是得走动，等再过两天你就来镇上医院里住着，等着生。”
杜恩姒说道：“我倒没什么事儿忙，就专专心心等孩子落地。”
唐医生问杜恩姒：“给孩子取什么名儿？”
杜恩姒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难道唐医生要告诉她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杜恩姒随便说了句：“给他取名叫江强吧。”
“这名字多难听啊！”唐医生马上反驳。
杜恩姒笑了，“那我给它取名叫江念吧。”
唐医生想了想，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江念这个名字不错。”
杜恩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摸着肚子感慨：“看来真是个女儿啊。”
唐医生马上红了脸，否认：“我可什么都没说！再说了，江念这个名字，男孩女孩叫起来都好听。”
唐医生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杜恩姒说：“生个女儿挺好的，江吾也刚好喜欢女儿。”
刚检查出怀孕的那会儿，江吾就说要是能生个女儿就好了，可以像妈妈一样漂亮，像妈妈一样智慧。杜恩姒倒是没什么偏好，女儿也好，儿子也好，都是亲生骨肉。
唐医生突然小心翼翼地问：“恩姒，要是生的是个女儿，你该不会嫌弃她吧？”
“从哪儿来的这个想法？”杜恩姒轻轻敲了一下唐医生的脑门儿，“生儿生女都一样。其实生女儿对我们女人来说更好，小时候是贴心小棉袄，长大了还能跟我们说上几句贴心话。”
唐医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要是天水寨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想你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女孩从小就被当成工具一样，干最累的活，还要挨骂，长大了无依无靠，等到了结婚的年龄就随便找个婆家，像甩包袱似的把女孩嫁出去。”
相比之下，杜恩姒乐观很多，虽然说在偏远的山区和文明不发达的地方，这种情况仍然存在，但是时代的车轮终将碾压一切糟粕。尤其杜恩姒在参加了上次的传统技艺比赛之后，更坚信祖国会越来越强大，人们的想法也会越来越开明。
晚上，杜恩姒坐在炭火边，点着一盏灯看书。她仍旧在琢磨那一本手抄建筑笔记，她发现这个笔记不厚，区区百页却耐人寻味，每琢磨一遍都会有新的收获。
隐隐听到窗户外有脚步声，便抬头看了一眼，视线穿过窗户，看向远处。朦胧夜色下，确实有个人影，看上去是个佝偻的老头，再多看两眼便认出那是之前的村长江裞。
江裞一点精神气也没有，仿佛身体沉重得会压垮两条腿，跟背负了千斤之重一样。那天晚上江裞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河边，站在河边的石头上，目光空洞的看向远处。他的身后，王大姑颤巍巍地追了上来。王大姑走出了一身汗，嘟囔着：“找了你半天，可算把你给找着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任性地跑出来吹冷风，也不怕吹出什么毛病来。”
江裞像没听见老太婆说什么，仍旧默默地望着远方。老太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唯恐老头子做出什么傻事来。离得越近，老太婆的声音就越温和，当老太婆站在距离江裞只有数米之远时，江裞突然开口：“你别过来！”
老太婆赶紧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对老头子说：“老头子，多大点事儿，别放在心上，今年当不成村长，等下次换届的时候再想办法不就行了吗？再说了，村长这个位置也不是什么轻松活，这些年你没少操心，但也没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
江裞闷哼一声：“你个女人，懂什么？”
王大姑道：“好好好，我不懂，但我知道你现在年纪大了，经不住风吹雨打，赶紧给我回屋里暖和暖和。”
江裞不吭声，王大姑也不敢再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秋天的冷风一阵比一阵紧，王大姑冷得瑟瑟发抖，没多久就打起了喷嚏。江裞像失魂落魄了似的，对于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收回视线。他缓缓回头，看见自家老婆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银白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他有些心疼地给老婆子撩了撩头发。江裞心里心疼，嘴上却很强硬，“你这老婆子，大冷天的，跑出来做什么？”
王大姑已经冷得说不出话来了，江裞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老婆子身上。王大姑心疼江裞，不肯穿。但拗不过江裞力气大，就这样，两老口互相搀扶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