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有自己既定的宿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变数,我们在既定的命运上不同的选择得到不同的结果,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因缘所致,是好与是坏,都是自己的选择。
一袭红袍的陈貂寺在北凉州边境,偶尔咳嗽两声,他微微收拢手掌,一滴鲜血从指缝间滴落,旁边站着一位妇人与孩子,陈貂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和的说道:“在北凉州就要安全一些,我已经通知谢谢过来接应。”
陈貂寺揉了揉身边孩子脑袋,他对赵政有很大的期许,至少在一路上赵政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去了镇北城,多看看也多想想,你年纪小,但年纪小不是你可以不理解和拒绝某些事情的理由,更不是你逃避对和错的理由,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占着道理可以抢,没有道理你就看着。”
“你得清楚你是赵宋皇室太子,将来的开国之君,在国破家亡的时候,你就要清楚也要明白,承受这些屈辱与苦难的不是你一个人,你所背负的,也不知你爹娘皇爷爷的期望,还有赵宋百姓的期望!”
“我能做的事情,只是让你平安到达镇北城,等你的先生回来,如果他死在他乡,再由我来教你。”
赵政看着陈貂寺,恭恭敬敬的作揖拜谢,身边的妇人,赵玉的发妻也同样鞠躬,“多谢陈先生。”
本来陈貂寺是不用护送他们来这里的,但陈貂寺执意要来这里;哪怕他们已经极度小心,也依旧遇到了许多阻拦,陈貂寺身上的伤便是这一路走来所受的。
南冶赵宋国破山河依旧在,一些老人总归是要死的,一些人总归是要投降的,还有一些人只能藏起来。
陈貂寺很无奈,他无法力挽狂澜,在算的最后一卦,才是他受伤的根本原因,在往后的许多年里,南冶只有两个结局:一州山河无恙,一州山河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在三人身后还有一个年轻剑修,他是半路遇到这三人,出于道义一路护送的,陈貂寺吐出一口浊气,赵宋如今还不算国破,但濒临死境是迟早的事情,他护送赵政来镇北城,也是想从南冶那一个漩涡抽出身来,从始终在,那里都不是属于他的战场,也不是属于凌云的战场。
在鬼谷子先生坐镇凉城的时候,直到现在,陈貂寺才看明白,南冶如今这样的乱局,只是给一个人的考题——方巢。
如果自己不及时抽身出来,对于自己和方巢都会有极大的影响,但是这场考题失败的结果,就是一州山河破碎。
陈貂寺笑了笑,鬼谷怎么会失败了,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其实一生也不曾输过一字啊!
何况坐镇凉城的那一位,虽然说是自囚,但他再往年轻一些的时候,也是敢跟三教祖师撒泼打滚放狠话的主儿,其实说白了,还是实力在哪里摆着。
如果一定要说鬼谷一脉有过失败,那一定是他们每一对师兄弟之间的胜负罢了。
陈貂寺收回思绪,转身对那身穿灰色长袍的青年说道:“多谢。”
灰跑青年眉宇之间有着淡淡的忧郁,他轻轻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人嘛。”
“很江湖气。”陈貂寺抱拳说道。
灰袍青年难得有些笑意,他倒是知道天下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喜欢穿红袍,其实在很多地方有些流行红袍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但他这样的出身,是不能接触到这种年少成名的天纵之才的,倒不是说他自卑,而是不喜欢将眼睛放在头顶的怪物。
但他这一路走来,跟着陈貂寺,也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半点的盛气凌人,说他很有江湖气,其实他觉得在这个红袍青年的身上,江湖气更浓。
“毕让。”
“陈貂寺。”
毕让眼眸一亮,果然是那个人,倒不是他无法分清楚真假,而是没有想到在北凉州,真的可以见到这个传奇天骄。
“你也去镇北城?”毕让问道。
陈貂寺摇了摇头,“虽然很想去,但还有其他事情,暂不能脱身。”
“往后有机会,兴许我们能一起在镇北城出剑。”陈貂寺笑着说道,看到那条通往镇北城的大道,有一人飞奔而来,他松了一口气,但也没有放松警惕,谢谢与陈貂寺并没有叙旧,而是带着这对母子迅速返回镇北城,没有丝毫停留。
陈貂寺望着谢谢的背影,然后对毕让说道:“情之一字,最难解,未必好也未必坏,人生得遇良人,一见钟情者极少,见色起意更多,所以不要总看后面,也不要总想着未来。”
陈貂寺跺了跺脚,轻笑道:“脚下的路,踩得实在,才是实在事情。”
毕让拱手道谢,“陈兄,就此别过?”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毕兄,有缘再见。”陈貂寺转身离去。
陈貂寺悠悠说道:“多情者其实绝情。”
毕让脚步微微一顿,他转身朝着陈貂寺的背影深深作揖,多情者是她吗?
自然不是,多情者是自己,那绝情者是他吗?
毕让望着镇北城的城墙,他小时候就喜欢多想,但很少去做,他未必有看头人心好坏的能力,但他知道日久见人心,当想的多了,某些想法就会变成真的,然后与这个世道相悖,或则被世界孤立。
如果孤独是酒,毕让早已经千杯不醉。
如果情爱是酒,毕让曾无缘饮此一杯,饮之则醉。
如果这世道的沉浮是一坛老酒,毕让偶尔会偷偷拿出来尝一口,剩下的留着老了之后,再与人说道去,总得在老了,也有些故事……
比如我初出茅庐时候,遇见一个姑娘,我很喜欢她,她也说很喜欢我;后来她不喜欢我,我还喜欢他,但我很伤心;最后我去了个英雄都去的地方,但我做不成英雄,但我还喜欢她,只是不想了。
挥剑斩情丝,用什么剑,如何挥剑,如何斩,情丝在何处,这些其实都很简单,有时候却又很复杂,但毕让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浩然历五十八年夏,一身灰色长袍的年轻剑修,在北凉道的最开始拔剑向天,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便挺直了脊梁去了镇北城。
……
陈貂寺和毕让分别之后,在北凉州最具一州风味的路边酒肆要了一坛酒,北凉酒水便宜,当然不是因为粗制滥造,而是北凉尚武,酒水自然极为受到欢迎。
许久不曾到北凉州,陈貂寺倒是有些想念了,在家乡的时候看过一本很好的小说,那里也有一个北凉,陈貂寺低声喃喃:“愿北凉不悲凉。”
和毕让同行,不是陈貂寺刻意为之,正巧遇见罢了,只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不能确定,也无法做些什么,他觉得毕让最好不要与凌云相识,更不要成为朋友,绝对不要成为生死与共的兄弟。
陈貂寺希望凌云可以活着,可以在蛮荒天下待着更久的时间,这样也许先生会有些办法,小师兄会有些办法,将这些事情解决,至少可以为九州天下再添一位大剑神。
想着这里的时候,陈貂寺又难免分心想到其他的事情去,南冶的事情他已经抛之脑后,因为已经不需要去管。
临行之前,陈貂寺去见过那位算尽天上天下,纵横无敌的老先生,“为何不管凌云?”
老人淡淡的说道:“谁会在意一颗棋子的生死?”
“为何不管凌云?”
老人再次说道:“谁会在意一只蚂蚁的生死?”
“为何不管凌云?”
老人一巴掌拍在陈貂寺的后脑勺之上,“再问老子给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陈貂寺嘿嘿一笑,“你当我老子,我这辈分是蹭蹭往上走啊。”
老人哼了一声,“推演天机,你学得好自然是好事,但未必有多好,路走得多和走得宽是两回事,得其利便得其害。”
“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我自由分寸,”陈貂寺眨眨眼,“嘿嘿……”
老人摇摇头。
陈貂寺掏出一包茶叶。
老人收到手中,还是一语不发,陈貂寺无奈的摊摊手,“那这样可行?”
“我觉得可以试试。”老人嫌弃的将茶叶丢在一边,“有机会给他带个话。”
“我知道,挺麻烦的。”
陈貂寺无奈的说道。
老人抓了一小搓茶叶,慢慢咀嚼起来,“可行。”
“不太好。”
陈貂寺回答到。
老人瞪了陈貂寺一眼,“滚!”
“得勒!”
陈貂寺转身就跑,寻常人听见他们的对话,也未必真就听得懂,陈貂寺的“嘿嘿”问的是南冶的方巢,会不会太托大。
老人是觉得这完全没有问题,然后是让凌云在蛮荒给他带些那边的茶叶回来,蛮荒天下独有的冰棱炎心茶,也是天下极品,当然言外之意的言外之意,就是他会看情况挑起那边的某些棋子,帮凌云度过难关。
陈貂寺是觉得这样不值,哪怕是今日凌云站在这里,而他在蛮荒天下也依旧是这样的回答,但老人觉得影响不大。
陈貂寺猜到凌云可能在蛮荒天下会抢夺蛮荒天下气运,实力突飞猛进,但也会直接导致凌云再回九州天下,会被天然克制,所以想要老人换个其他办法。
最后一个“滚”字,那就真的是滚了!
陈貂寺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一些事情,又不由嘿嘿笑了起来,既然从南冶出来了,那他真的有时间再多看看这个九州天下的风景,去看看这个世道,至于返回镇北城,他暂时不想去,他不想死在那里,一点也不想,因为活着才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当然这只是最好的想法,就是他能明哲保身的同时再做一些事情。
最不好的结果,是他还是要去镇北城,一命换一命,结清因果,让他与凌云两人不再受此束缚,以后不再有大道生死之争。
陈貂寺喝完了一壶酒,对老板说道:“老板,你看完眼熟不?”
“不要脸的红皮耗子,认得。”陈貂寺虽然年少,但在北凉州的名气其实很大,因为他曾经横推数州同境的同辈,将被誉为脂粉气最重的忘忧,缥缈,几州的所谓天才碾压,自然也惹下了不少事情。
在北凉州他也没有安分过,反正敢作敢当,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所以才有一个说法:不去管陈貂寺那张嘴,他比北凉州的人更北凉州。
房间玩笑话都会说,这位不要脸的红皮耗子的嘴啊,能抵千军万马,骂死人不偿命,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陈貂寺哈哈大笑,他还是不很喜欢九州的修士,但北凉州的修士更江湖气,所以北凉州其实大概算是所有人鲜衣怒马的少年梦想的江湖所在了。
“我在方寸棋盘中,世人惊我作棋子,”陈貂寺手腕一翻,掌中出现一个金色棋盘,手掌大小,“我亦手握金棋盘,谁能比我更有钱?”
陈貂寺两步一跳,红色大袖飞舞,像是一只染红了毛的鸭子在跳舞,“der~der~哒哒哒~”
酒肆老板无奈的扶着额头,这大概就是这位只要不管嘴,就比北凉州人更北凉州的红皮耗子招人讨厌的地方了,你永远想不到他在豪气之后的下一刻又是如何的让人失望。
老板看了一眼桌上的血迹,轻轻扶手便抹去,又轻轻笑道,世上有哪个没有个年轻时候,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白马红妆,美酒佳人,如何不潇洒,哪里不痛快?
可陈貂寺哪怕再江湖气,他也不是北凉州的江湖人,倒不是说北凉州极度排外,老板一辈子见了多少人,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属于哪里。
倒是此前那个背剑的平凡男子,其实才是所有人真正走在江湖的人。人情世故,尔虞我诈,追名逐利,那是故事里的不美,是现实里的特色,没法怨个不好,也不能说个好,但他比现实里的江湖更江湖,又比天上仙人更仙人,比理想的江湖更江湖,将来活下去,也许风流更风流,只要路不走叉。
天上时而传来喊杀声,时而有人摔碎了酒坛,再打一场,吆喝怒骂,你死我活,江湖没什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