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知北捻子不动,随后拂袖,棋盘散去,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师青莲并未回答秋知北,他与玄藏论道,平分秋色,师青莲看着玄藏身边的金莲,双手合十,温和的说道:“见花问道。”
随后又以道家礼,对秋知北温和的说道:“道法自然。”
师青莲最后负手而立,再次单手一点虚空,神色悠悠,“我定规矩。”
秋知北看了一眼师青莲身边的凌云,又看了看师青莲,然后伸手揉了揉玄藏的光头,“好一句我定规矩啊,和尚你这头这锃亮锃亮的。晚上赶路不用打灯笼吧?”
玄藏一只手背在身后,凌云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看见玄藏缓缓的抽出了一只巨大的降魔杵,得要两人合抱的那种,脸上却是笑语盈盈,语气温和,“出家人都比较穷嘛,这也算是节省灯油钱。”
师青莲拉着凌云往后退了一步,秋知北离开觉得不对,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逃走,玄藏抡动降魔杵,砸在了秋知北的身上,秋知北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了对面的望月山,撞塌了山尖,师青莲笑道:“往后这望月山可就有说道了。”
玄藏收起降魔杵,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阿弥陀佛。”
凌云嘴角微微抽搐,师青莲负手而立,静待山下的孩子上山,从坑里爬出来的秋知北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云淡风轻,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眉头撑着下巴坐在断裂的山顶上,想了想,翻身写下来了三个字。
“知北游!”
然后反向迈出一步,忽然出现在凌云的面前,秋知北叹了一口气,“道友如此气度,怎滴不入我白玉京。”
凌云眼前一阵模糊,师青莲挡在凌云身前,秋知北学着凌云双手拢在袖筒之中,背脊佝偻的模样,“你这就过分了啊。”
师青莲神色柔和,秋知北叹了一口气,转身下山,嘟囔道:“我又不愿意管这些破事,反正气运争来争去还不是那么点儿,咱们看得开,有些人未必看得开,世道也就是这样,大家都在争,多多少少,离合悲欢,生离死别,人间便是这样无趣。”
“得勒,”秋知北走下山去,“师青莲,后会无期。”
白衣和尚玄藏站在师青莲身边,淡淡的说道:“九州天下最多情,我准备去镇北城,就不回金莲天下了,老家伙就拿我没有办法了。”
玄藏踏莲离去,站在云彩之中,问道:“师青莲,世人修行为求大自在,求大自由,不受天地局限约束,你们儒家,求的是什么?”
“灵山之下,恶鬼凶残哀嚎;白玉京外是天外,魔啸寰宇,儒家求的是天下太平。”
师青莲温和的说道:“愿与天争,人间安泰。”
玄藏弯腰躬身,语气柔和,“愿先生一直在这世间。”
师青莲会不会死,都是他自己是否愿意,他已经入局有出局,如入世有出世,如凡人飞仙,从此小镇因果便与他不相干,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玄藏对凌云说道:“愿你我以后不为敌,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凌云站在师青莲身边,问道:“就这么结束了?”
师青莲摇头,“当然不会,下棋论道只是打发时间,我与他们真正对弈的,是这上山的孩子。”
凌云沉默不语,他的指间跳动一缕紫气,实际上他并无多大用处,师青莲却不打算收回来,“这一缕紫气,你最好还是留着,你或许没有用,可以以物换物,兴许能拿到一些不错的东西,当然关键时刻,用来保命也是可以的,”师青莲轻轻说道,“小年那一缕紫气,我本就不打算给他,并不是做师伯的吝啬,而是小年的天赋,无需假于外物,那一缕紫气,给他也是累赘。”
师青莲想了想继续说道:“小年心气其实很高,有些道理你不用说得太明白,他自己知道,还有就是你也不用处处不让他吃些苦头。”
师青莲没有继续再说这件事,而是说到凌云的修行,“炼气无论是走神道,还是走仙道,最为本质的差别,其实还在于神道虽说重修魂,但修魂的原因,是用来容纳信仰之力,借此斩断心魔。”
“神道肉身比修仙更强,神魂更加稳固,但短板在于信仰驳杂,往后反受其害,”师青莲取出一壶酒,小酌起来,“你修行真不用那么着急的,除非你一日三境,根基又稳固,在眼下这个境遇,还能改变一些事情。”
“贪功冒进,并无好处。”
凌云取出糖葫芦,轻声说道:“师兄这是交代身后事?”
“自然不是,”师青莲倒是没有恼怒,“只是看见那些孩子,忽然想说些话。”
凌云想了想,说道:“小师兄,先生和孟先生,就那么不对付吗?”
师青莲摇头,“先生比孟先生其实辈分要小许多,他们关系不差,虽然不怎么能说得上话,学问之争,两人也就是吵吵架,只是另外一些学问不到家的人,才会觉得先生不好,他们甚至连先生文章都不曾度过半个字的。”
“天下这样的读书人太多,”凌云叹道,“我在南冶官场,天一书院也是学宫隶属的书院,按道理来说,在南冶进入天一书院,可以读更多的书,见识更多的学问,认识更多的人,久而久之,学问不说大成,但修身齐家还是不难的。”
“可是小师兄你知道吗,”凌云觉得有些可笑,“他们进天一书院,求的不是学问,求的不是文章,他们求的是名利,求的是从天一书院蹭来一身皮,出去之后就可以当官,赚钱,当更大的官,赚更多的钱,至于那些百姓如何,天下如何。我已经富贵荣华,此生无憾,便是此时死,也是足够,那些贱民,与我何干?”
“这就是南冶的大多数的读书人,”凌云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在游历别州的时候,南冶和麟州相近,都是靠海,所以和西玄天下交流最多,更多九州天下的人却是念着别座天下好,还总是说九州天下不太好,我就会想,他们都是读书人,那些书里的圣贤道理,又读到哪里去了?”
“还有就是一些人更喜欢那那些圣贤来与自己相比,贬低他们的一点错,无限放大,以此来衬托自己。我当然不是说圣贤不能有错,而是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凌云觉得很可笑,“然后就是这些人,过得比真心读书,讲圣贤道理,做好事的读书人过得更好,就是这些过得比那些真正做学问的人更好,他们的追随者无数……”
师青莲点头,问道:“那你能改变什么呢?”
“就像是我们身上的伤疤,受伤的时候会很痛,缝合,抹药,包扎之后,好一点的连疤也不会有,差点的就是留下一个疤痕,但是不痛,哪怕最后他们会看到那个疤痕,会想起为什么受伤,但那时候也不痛,不痛就不会多在乎,也许下一次还会犯的。”师青莲是在说凌云内心的想法,想要通过杀戮来制止,其实都不太可行的。
商家老祖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我可以轻易的将别人兜里的钱装进我的兜里,然后他还会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你们儒家这些读书人,想要吧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里,就是比登天还能,然后他还会骂你祖宗十八代,恨你入股。”
先生说这话说得极有道理的,可读书人不就是看见路不好走才要走,事不可为更要为吗?
要是人人畏险,人人知不可为而不为,那这天下才真是无趣的。
“所以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那样就是那样,而是你看到那样,然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师青莲轻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那样,只是我们更加善于去发现美好,期待美好,但往往最容易看见不好的,然后就会觉得人间不值得。”
“那小师兄对这个世道……失望吗?”
师青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失望。”
“所以师兄请你不要失望。”
凌云点点头,说道:“师兄觉得小年大概有什么时候可以上来?”
“只是第一段路对于小年难走而已,往后只会更轻松,修行修心,自然是先修心在修行,”师青莲对凌云说道,“这一点你教得很好。”
凌云坐在师青莲身边,“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想的吧,我跟他接触的时间也不长,还是师兄比较清楚。”
师青莲轻轻嗯了一声,风吹起他的青衫,小师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走到哪里,都是小师弟自己的事情了,师兄无法帮助他做得更多。
凌云则是取出铁条,要不是真的有剑灵,他打死都不会相信则是一把剑,“我将她带走,对于师兄真的没有什么影响吗?”
师青莲笑了笑,“真正有影响的两个都已经离开这里了,也许还有一个在这里,你带走她与不带走,没有影响的。”
师青莲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句,还是很有手段的。
凌云的性格不是这样犹豫不决的人,只有涉及到自己在乎的人才会变得多虑,而带着这把剑会不会对自己的师兄又造成什么影响,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心理,就已经在很早之前有了布局,然后潜移默化的将凌云的背心造成一种暗示。
可能是因为那把却邪剑,步知道不会做这些事情,那么就只有凌云的那个朋友的朋友了,不过这里面有存在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易山连是的确不知道凌云的真实身份,他又是从何处布局的,这不大可能。
最少在能够计算出凌云真实身份的前提下,这一部分人最终的认为凌云得到的那一份机缘,是在朱吾山上的剑灵,但实际上凌云放弃了而给了陈年,陈年又拿到了,这些却还是在预料之中,或则说,无论凌云在这里得到什么,都是潜移默化的给凌云造成一种愧疚心理,然后成为一种心魔。
只要清楚凌云本身际遇的人,都很清楚,想要凌云入魔,实在是过于简单了,只需要让他彻底湮灭心中的最后一丝温暖与光明,那么入魔成仙,都是入魔,对于凌云自身而言,就是做那旁观者。
“很好。”师青莲淡淡的说道。
凌云回头看去,师青莲说道,“我说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