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晓晨皱起眉头,“你这样算不算不讲信用?”
“那你打算放了他?”凌云笑着说道,“善良是每个人应该有的品质,但对什么人用,什么时候用,才是衡量一个人好坏的基础。”
凌云依旧坐在云上阁里看着外面的风景,夏启年身边的老太监带着三个小太监,抱着一坛酒,提着一盒糕点以及很大一捆糖葫芦进来,大太监姓魏,是个人精儿,“凌先生,陛下特意命我送来冰玉露以及宫里特质的软花糕。”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是来为谁求情来了?”凌云笑道,“魏公公啊,人情这个东西,给得多了,可算不上好事。”
“老奴家乡那边的几个亲人,曾多受李霜天帮扶,老奴也得念着旧情,来说上两句话,按照陛下的意思,李霜天夫妻已经知道错了,毕竟也是为国效力,就这么了了吧。”魏公公轻声细语的说道,他很清楚凌云在夏启年心目中的地位,不是什么君臣,而是挚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启年 把凌云当作了一位老师,反正说来说去,就是凌云在大夏的地位超然。
他来其实也没有指望凌云会放过李霜天一家人,但走个过场,能做的尽量去做,最后怎么个结果,其实还是凌云说了算,李一那一条条的罪状,他才得知不久,凌云罗列得极其清楚,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点,由轻到重,足够李一死个上百次了。
而李霜天倒是没有什么污点,不过他妻子也算不少,只能当作帮凶,不过帮凶也好,主犯也罢,终究是错了,错了就得认,该罚就罚。
凌云捻起一块糕点,示意魏公公坐下,语气温和的说道:“我小时候,家里也有个交好的朝廷中人,职位与公公您差不太多,后来家里遭了不幸,那位公公运气好一些,就是降了几个品阶,但魏公公肯定清楚,在宫里,忽然落了个品阶,都得被一把子人压着欺负,他岁数不小了,又掉了不少,自然极为不好过。”
“后来我回去的时候,听说他是被人活活磨死的,就拉在马后,”凌云看向魏公公,“我不是在警告公公您,而是说有些事情,做到某个程度就够了,你再好心,也要顾念自己的处境。”
“像这样的糕点,我似乎可以吃到饱,而寻常百姓,一辈子未必能见着一块儿,但又有些,虽然不在宫里,但也吃穿极好,荣华富贵都不少的,可这些宫里的糕点,还是富贵人家 的糕点,材料都来自老百姓那里,有一天你觉得不需要他们,想打也好,想骂也好,羞辱也好,忽然发现他们不敢反抗,可能会仇恨的盯你一眼,再暗地里骂你两句,就好像没什么事情了,于是这些吃糕点的人,时间久了就觉得理所当然,好像他们的命,并不是一块糕点好吃,再过更久一点的时间,他们就觉得这糕点好像没有原来的味道了,”凌云轻轻瞧着桌子,“他们就会找各种办法去发泄自己的不满,yin乱的,肮脏的角落都是这些吃糕点的人的身影,那么做糕点,提供材料的人,在他们眼中就如同草芥,随意可以割掉的。”
凌云忽然笑道:“公公可是知道那些传闻之中,练剑厉害者,飞花落叶皆可为剑?”
魏公公点点头,凌云吃下一块糕点,“其实吃糕点的人,有祖先庇护,也有自身努力,地位高些,可以理解。”
“毕竟我觉得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特殊的权力,并不是不能认同,但地位再高的人,在人格上是没有任何高低贵贱的,并不是一个没钱没权也没势的人的呐喊,而是一个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的道理,于是在这个吃糕点的人,选择站在了做糕点这一方,不过这样人太少,也太难在歪曲的世道里获得足够的地位与话语权,当一个可以决定大多数吃糕点的人的生死,又愿意替做糕点的人说话的时候,他就成了异端,或则在约定俗称的规矩之中,他显得太过突兀,任何尝试打破旧规则的人,他本身就应该被杀死。”
凌云郑重的说道:“那些从来如此,便对吗?”
“公公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不会再阻拦凌云做些事情了吧?”凌云笑着问道。
魏公公肃然起敬,他现在可算是听明白了凌云,不!凌先生想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他之前就算是动员那些商人捐钱,触犯一些世家子弟,但绝对是没有伤筋动骨的,可如今凌云在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在给那些世家提醒,你们是什么样我很清楚,我要你们是什么样,我同样很清楚。
就好像那对夫妇一样,凌云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必须得要去。
晌午十分,神色憔悴的李霜天夫妇才颤颤巍巍的走上云上阁,李霜天垂头丧气,“凌先生,我们尽力了……”
“嗯,我知道啊,”凌云将他们扶起来,拍了拍他们身上的尘土,温和的说道,“辛苦了,来,做吧。”
他将两人扶着坐下,这才想起魏公公也在,“这位是魏公公,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听他说跟李老板还是同乡,早些年他有亲眷多受你照拂,这不也过来替你们求个情了嘛,陛下都发话了,这事儿咱们就这么了了。”
凌云拍板说道。
“多谢凌先生,多谢凌先生……”这些天他们除了自己去请求原谅,也没少四处走动关系,求人疏通疏通关系,可吃的都是闭门羹,有些愿意多少两句话的,只是撂下一句话:被凌先生盯上了,而是你们一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凌云摆摆手说道:“不客气,分内之事,”他拍了拍手,魏晓晨就端上了好些包裹以及药材,“我读了些医书,能知道些延年益寿的法子,这些药材配上这些东西,足以让二位迅速恢复身体,长期坚持,还能年轻个几岁。”
“凌先生大恩,李霜天没齿难忘!”李霜天拉着自己的夫人一起磕头。
凌云扶着夫妻二人,语气更加温和,“这些日子你们做的事情我都清楚了,以后再有了孩子,可得好好教导才是。”
“好……”
“好……啊?”妇人瞪大了眼睛,“凌先生,你这是……”
凌云盘腿坐在椅子上,语气依旧温和,“你们儿子犯了罪,八成都是死罪,我能饶了他,那些枉死的人会原谅吗?没读几本书的绿林好汉都是杀人偿命这个道理,经常做生意的李老板应该更加清楚‘欠债还钱’的意思。”
“趁着现在还年轻,还能再要一两个孩子,也好给李家留个后,”凌云看了一眼妇人,淡漠的说道,“我在说话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多嘴。”
“两条路可以选,留着现在的家产,安安心心做做生意,带带孩子,过个富家翁的生活就很好;要么我就行连坐之罪,你们儿子得死,家产得充公,你们也得蹲一辈子大佬,怎么选择,心里有数没有数?”
李霜天看向魏公公,他的夫人爬到魏公公面前,拉着魏公公的衣角,“公公,我们家曾经帮扶过您的亲眷,您就帮帮李一吧,他才二十岁啊……”
魏公公这会儿才想通透了,凌云让他留在这里,不仅仅是让他给陛下传达一个消息,更是震慑李霜天的手段,因为他今日必然只能拒绝,所以连带他也会被一起恨上,他又不是个傻子,自然会对李霜天所有的动向有所节制。
“他还那么年轻,怎么……怎么可以……”妇人捂着胸口,蓦然吐出一口鲜血,“我的儿啊……”
凌云淡笑道:“我这个人向来守信,说了会放了你们儿子就会放的。”
凌云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都安静得落针可闻,“怎么?不信?”
他拍了拍手,两个健壮的护卫才将遍体鳞伤的李一给拉出来,奄奄一息,“儿子!”夫妻俩扑过去。
妇人恶毒的盯着凌云,“凌云,你好狠的手段!”
凌天耸耸肩,“那你想知道他在受刑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吗?”
凌云给这位刑部审讯的官员打了个眼色,他从袖筒里取出一张纸,这上面记录的都是李一被严刑拷打的时候说的话,案件的真相凌云并不在意,他抓人从来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这些人就从来没有在乎过什么证据。
刑部官员将信纸扔了过去,难得用尖锐沙哑的嗓音说了句话:“养这么个白眼狼,还不如听凌先生的话,自己老老实实再生一个。”
李霜天只是扫了一眼,万念俱灰,李一是什么样子他不清楚吗?这些话他能看不出真伪吗?那他这十几年生意都是白做了。
“不……不可能……”妇人将这些纸撕碎,“我儿子可乖了,他怎么可能……”
那上面的类容,就是一直咒骂自己的父母,甚至想要将自己的娘亲压在身下……
“一定是你,是你写的!”她指着凌云尖吼道。
凌云翻了个白眼,对魏公公说道:“公公,你看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她又不是太后那种,啊……前太后那身份,犯得着我去耍手段?”
“真不用的,”魏公公苦笑,“李霜天,带着你夫人下去吧。”
凌天点点头,郑重的说道:“两位其实可以好好想想,你们去求人原谅的时候,李一其实也在旁边看着,但事后还是这般言语,你们真觉得就是带他回去,真能管得住?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说不定还能被他气个半死不活的。”
“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他暂时醒过来,你们亲口对峙行不行?”凌云站起身来,“我会给你们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一家人好好叙叙旧。”
凌云带着人出去,他随手打出一道灵气进入李一的身体,可以支撑他完完整整,声嘶力竭的说好一会儿的话了,骂人都没有问题的。
凌云咬了一串糖葫芦,那刑部官员问道:“凌先生,真没有问题吗?”
“有问题又怎么样?”凌云讥诮道。
魏公公不明所以,魏晓晨也不清楚,但这名刑部官员可是相当清楚的,那些话自然不是凌云要求的,也不是他随意写的,而是李一自己说的,严刑拷打当然也不是为了这些话,就是为了出气而已。
让那一家子呆在一起的结果,就是——杀人诛心。
毁在李一这一家人手中的家庭,女子,男子,可以说不下百人,李一是错了,当父母真就没有责任了吗?
他们的道歉,真就有用吗?
过去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但那夫妻两的确是罪不至死,但李一就是罪该万死。
当夕阳收起他最后一丝余晖之时,凌云独自走上云上阁,脚步从容,看着地上早已经没有生息的利益,和失魂落魄,衣衫凌乱的夫妻二人,继续吃糕点,喝点冰玉露,李霜天不敢去看凌云,妇人更不敢去看,只能低着头低声抽噎,凌云淡漠的说道:“忘记今天的事情,以后好好教孩子吧。”
“多谢凌先生。”李霜天低着头起身,独自走了出去,
妇人依旧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凌云轻轻笑道:“愣着做什么?等着我请你吃饭?”
“凌云,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妇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凌云捂住胸口,故作惊慌,“我好害怕啊~”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错了吗?”凌云淡漠的说道,“他第一次犯下错,你觉得无所谓,也就那样过去了,然后第二次,第三次,他觉得自己就是挨骂,也没有挨打,就觉得有你这样娘护着,那就没什么事了,于是一次闹得比一次厉害,你就一次比一次护得厉害,现在这样难得你没有半点责任?”
“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对啊,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倘若你不纵容?兴许他现在已经接受家里的生意,跟着自己父亲走南闯北,结实各个层次的人了。”
凌云眯着眼,“事有对错,先问己责,从来不去想自己对不对,把责任都推在受害者身上的人,我真不知道你们的脑子是屎做的,还是真觉得有钱和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
“给你们这些东西的,永远都是你们瞧不起的人,可以给你,当然也可以收回,”凌云沉默了一会儿,“我跟你打个赌,要是李一死了,还是被活生生折磨死的消息放回你家那边,我觉得这几天定然是格外热闹的,要是我输了,我脑袋拧下来给你踩着出气,怎么样?”、
“当真?”
“当然了,我说话向来作数的,不是吗?”凌云笑眯眯的说道,看着这个妇人蹒跚着走出去,凌云又补充了一句,“啊对,给你身后的人带个话,这几天就把脖子洗的干干净净的,当然也可以脚底抹油。”
“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在哪。”
下楼的脚步声,在这最后只剩下微弱灯光的房间里,渐渐远去,凌云瞥了一眼地上李一的尸体,淡漠的说道:“扔了喂狗吧。”
既然有些人解决不了李一这样的人,道理听不进去,那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只是站在他们原本战的位置,对于他们原本对付的人那样而已,你自己都觉得受不了,觉得蚀骨穿心之痛,那么被你们毁去的人,毁去的家呢?
他们难道是快快乐乐,开开心心,放着鞭炮说,做得好吗?
有人敢怒不敢言,总会有人来替他们说话的,只是时间长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