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离夏轻轻点头,看向慕容,慕容淡道:“他不还是我的徒弟?”
“嗯。”裴离夏望向蛮荒天下,小时候她就喜欢这样望着那边,想要将那个杀死自己爹娘的妖族斩于剑下,如今那个妖族好像已经死了,替代他位置的是坐在第六位的子卿。
裴离夏偏过头看着熟睡的青年,嘴角扬起,她捧着雪捏了一个不太好看的雪人放在他的身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就随手打散,城墙有些许白雪洒落,随风飞去。
就好像人的一点愁绪,解不开,便暂时忘记罢了。
她知道他将自己锁在阁楼三天,但她没有问他做什么,反正他比较擅长的这些事情,她就很少去问的,自己还是要练剑,还要继续压境,在镇北城的自己,反而也没有多少时间陪着他。不过很好,他最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所以她就懒得去想他会不会和什么人起冲突,偶尔会听知心说,他骂人很厉害,裴离夏就很难想到,当初遇见的那个书生打扮的凌云,原来也不是那么像书上的读书人嘛。
青衣覆白雪,残阳染玉妆。
青衫青年好像跟小时候一样,一梦数年,但他其实没有做梦,只是睡着了。
凌云并没有睡多久,深夜的时候便坐了起来,提着一坛酒跑到吴忧身边,挤在两位老爷子中间,“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蛮荒天下的五轮明月。”
“这么大,值钱吧?”凌云问道。
吴忧没有说法,“剑主行宫里呆着怎么样?”
“能多个火盆,搞个火锅什么的就最好了,”凌云搓了搓手,“我身体不太好,总是运气御寒不划算,大战在即能省一点是一点。”
尚武抿了一口酒,这才是好酒,那酒馆里卖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他是听说了,凌云将好酒也放在那些酒水之中,就看谁运气好能喝到了。
价钱还是一样的,能喝到的也有,但是不多,估计还是这小子请的托儿。
“这会儿你该给这个老家伙抱怨那边不太地道嘛,给你搞这一堆麻烦事情,再要根鸡毛好好收拾收拾高下那小子?”
尚武嘿嘿笑道。
凌云翻了个白眼,“现在我才是剑主,鸡毛也是我的鸡毛,跟老剑主有个鸡毛关系再说了,这是分内的事情,小事一桩,哪里能劳烦老剑主亲自动手?这不瞧不起我凌云这脑瓜子,也骂着老剑主眼光不好嘛?”
“我可不能给老剑主脸上抹黑,”凌云跟吴忧碰了一个碗,“就老剑主,吴忧老爷子这眼光,万古少有,能差吗?”
“我眼睛不太好使。”吴忧淡道。
凌云用肩膀撞了一下吴忧,“我这凑近了嘛,您看,这多好一个年轻小伙啊?眼光独到!”
凌云竖起大拇指,“慧眼识英雄!”
尚武吹了吹胡子,这小子夸人都会把自己带上,“叫你那学生来与老夫问拳。”
“那咱两以后就是平辈了?”凌云嘿嘿笑道,“尚武老哥,走一个?”
“滚!没大没小的,你有空也来。”
“说实话,我挺忙的,”凌云有些赧颜,又取了一坛酒出来,“来来来,喝酒。”
“无事不登三宝殿……”
凌云拍了拍吴忧的肩膀,又拍了拍尚武肩膀,最后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宝,二宝,三宝……”
“砰!”
凌云被尚武一拳砸下了城头,凌云吐了口唾沫,“拿人手短,您老这拳头是真硬。”
凌云拍了拍身上的残雪,踩着小碎步往裴府走去,沈婉拦着凌云,笑道:“小姐说李仙那边住不下,刚好剑主行宫也能安稳睡个觉。”
“就齐暮陵和胥青那点脑瓜子,我能睡好就怪了,”凌云凑近了沈婉,就被司空拎着后衣领给扔了出去。
后来镇北城的人说,末代剑主大人在城中凌空起舞称得上镇北城一绝。
……
尚武问吴忧道:“那小子真找你要鸡毛了?”
“要了。”
吴忧淡道。
“不咋滴啊。”
尚武瘪瘪嘴,还以为这小子能有几分能耐。
“还行,敢去噬牙狱,我本来想着至少他破五境再让他去的。”
吴忧也觉得没什么能耐,这岁数了才不到五境?
“也对,现在才刚刚四境,真不咋滴,去噬牙狱……”
尚武登时反应过来,“你说噬牙狱?”
“有问题?”
“合着你觉得那些玩意儿是关久了,饿了?”
“他自己说要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吴忧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才说道。
“这酒是给我的,你喝完了算怎么回事?”
“……”
凌云就在城里闲逛,至于去噬牙狱的事情,他不是很着急,反正他们据守城头,妖族想要打下来还会花费许多代价,而且时间越久,九州的准备就会越充足,镇北城挡下来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所以他们着急的时候,妖族那边也不可能全然毫无动作。
面对数以百万计的妖族进攻,还有魔族在一旁虎视眈眈,仅仅凭借镇北城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挡下来。
只是凌云至今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其实是为什么九州天下就好像在等着看笑话一样,难道镇北城挡不住的妖族,九州真就可以轻松挡下来吗?
自然的啊,因为还有北凉州和剑州首当其冲。
可谁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呢?
谁敢预料人心就是如此,北凉州与剑州这近万年以来,死在镇北城的剑修武夫有多少?
不计其数!
他们是当真人心不寒吗?
镇北城的往年密档卷轴之中,就有吴忧亲自出面,阻止两州修士入镇北城的记载,而且不止一次。
所以北凉州以及剑州修士到镇北城,大多数都是有着优待的,可以来此求机缘,但不用上城墙杀敌。
凌云觉得在必要的时候,镇北城与别州的生意,也该好好谈谈的,总是赚得盆满钵满不出力,那怎么能像话呢?
思绪收回,凌云就想到胥青和齐暮陵,他们会猜到自己的想法的,坐在小酒馆中,陈年已经回去练字,凌云瞥了一眼地上歪七扭八的剑修与武夫们,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妖族大军压境,镇北城该死一个何等绚烂的地方?
天才代代出,累计万年,该死何等恐怖的底蕴,可这些人,从他们记事起,便知道自己生着来,死着去,修士长生道,你我皆无缘。
大概这就是他们的无奈,也是他们的悲哀。
知心看了凌云一眼,见他有些意兴阑珊,便说道:“陈年前天在镇北城城墙上得到一缕剑意馈赠,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破五境。”
凌云抬头看了一眼知心,哪壶不开提哪壶,难怪以前做不好生意,“我的学生嘛。”
“你这个先生当得,不尽人意啊。”知心挖苦道。
其实她也清楚,凌云修行不过十年时间,中间还有数次跌境,半废,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到现在,已经不用说他的天赋,而是韧性,远超许多人了,求活也好,求登顶也罢,能够坚持下来,其实已经很好了。
镇北城在苟延残喘,人人如此坚持,其实都是一样的。
“你跟高下闹起来了?”知心问道。
“正常事情,”凌云走到挂着无事牌的那面墙上,驻足许久,岑迟只留过两次,一次“长爱月华清丽,此时恨明月。”
登上城墙与蛮荒一战之前,曾在此豪饮,留字:蛮荒天下五轮月,怎不舍我一轮,与我同睡。他知道自己会输,知道自己会死,凌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活。
周通看了一眼有些意兴阑珊的凌云,说道:“岑迟心爱的女子死在蛮荒手下,上次出战的妖族便是斩杀他心上人的那个。”
“这样的喜欢,怎么不说出来呢?”凌云轻声说道。
周通轻笑,“临行前,我们倒是抢过,没抢过嘛,”周通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李怀然和郑海说,要是回不来,你编撰的百剑仙谱,该把他们写得更大风流。”
李怀然留字:老子来这里喝了那么多次酒,尽兴!唯独下注的时候没有跟着天杀的二掌柜,太亏。
他留了两句:此生付与三尺剑,幸不负我李怀然,杀妖去。
李怀然天赋很高,心性更好,老剑主吴忧曾经说过,李怀然若再有个三十年时间,只会一飞冲天。
可他终究是不愿等,好像这样的等待,就是在苟活,镇北城的人从来都不愿苟活。
郑海是郑狰的叔父,年轻一辈怎么争,其实与他们都没有多大关系的,所以在提剑杀妖去之时,与李怀然一同要求天杀的二掌柜的百剑仙谱,一定要好好写他们。
郑海留字:摘来明月悬于家乡,当照耀四方。
镇北城也有勾心斗角,摆在明面上的,大家心知肚明,打得过就行,打不过就认,没什么的;郑海是个没有多少城府的人,他觉得裴离夏更好,所以向来不同意郑狰或则郑家针对裴离夏,多次阻止过。
童家二把手童枯,童心的叔祖,名字谐音“痛哭”,是因为他刚刚出身的时候,父亲刚刚战死,娘亲伤心至极,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后来是把“哭”改成了“枯”,“偷摸来过小酒馆,毕竟大爷身份在那儿摆着,天杀的二掌柜也快夺走狗日的步知道的称号了,这酒真不咋滴,活该被锤得半死不活。”
背面留了一句:平生杀妖无数,无愧父亲。
齐萧是齐暮陵的大伯,早年一战极根基,此生止步十一境,不过在镇北城却有着十一境无敌的美誉,他也曾来此留字:不怨生在镇北城,仅耻与九州毗邻。
可以看得出这位大剑仙,对于九州的怨愤极大,也许藏着什么隐情,凌云没有注意,不过应该是与他当年的伤有关吧。
鲍仲,鲍雅的大爷爷,一生最喜弹琴,不过在镇北城却是有着魔音灌耳的传闻,在镇北城也是一绝,倘若鲍仲琴艺大成,只消一曲,妖魔跪伏,爆体而亡。
鲍雅替自己大爷爷留了一块无事牌,说尽一生执念:一生练剑不成又练拳,练拳不成再读书,读书不成再下棋,下棋不成,最终学琴,侥幸有所成,毕生憾事,不能与九州音律大家,一决雌雄。
方才是方家一位老仆,不算镇北城的望族,“命好活了九十九年,相貌平平,剑术平平,一生唯有练剑与杀敌。”
厉家厉尘,“男儿不负手中三尺剑。”
苗淼,上城墙之前留字无事牌:老子要是能活着回来,一定要给天杀的二掌柜套麻袋打一顿。
回来之后留字:天杀的二掌柜一定要当老子徒弟,慕容剑修是真的好看,尤其是腰肢。
凌云觉得这个一定要告诉师父的。
师父也留了字,但是是回来之后,“伤好之后,问剑苗淼等人。”
其实很多无事牌,随着风荡漾,凌云仿佛还可以看见他们在这里喝酒的欢快,有些人坐得远些,就这样瞧着,跟着笑跟着闹;有些人偷摸来,比如自持身份的童枯大剑神,假装路过的时候,就会帮忙拱火,要是喝的多了些,也会蹲在路边讨论哪家婆娘胸大屁股翘;还有些就在闹在笑,如周通他们。
这是苦中寻乐,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好些是自欺欺人。
老许也留了一块,“天杀的二掌柜酒不咋好,但这面真是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