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城的许多剑修和武夫,有时候可以不喝酒,但是一定要吃一碗面,所以天杀的二掌柜还算是有良心,吃面不收钱,但只能吃一碗,不能添。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混蛋不要脸的大剑仙武神们,真要是敞开了吃,累死他得了。
小酒馆里有五绝,一绝就是二掌柜的面;二绝就是二掌柜坐庄,是真心不要脸又心黑;三绝是二掌柜蹭酒喝的本事,自己不掏钱帮人把酒喝了;四绝是二掌柜的印章与折扇,至今依旧风靡镇北城,男子剑修武夫,都以腰悬印章,手持折扇为荣,没事儿就得损没有的人两句;女子拿着罗扇,大多是心仪男子送的,视若珍宝;五绝便是那个天杀的二掌柜,喜欢在小酒馆一旁跟孩子们分花生,糖葫芦,瓜子等等零嘴,然后给他们讲故事,所以在小酒馆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帐篷,都是些小桌子小凳子。
故事讲完就会教他们读书练字,而镇北城的剑修与武夫们从来不在这个时候呛凌云,甚至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会尽量控制。
凌云为了不打搅他们喝酒,如今入了剑主行宫,就在剑主行宫旁边租了个天价小院子,主人是一位十二境的剑修,叫作尤其,镇北城有个说法嘛,尤其厉害啊。
本来尤其是想跟这位天杀的二掌柜砍砍价的,毕竟在酒馆花了那么多钱,多少有点怨气,能坑二掌柜一点是一点,可哪里能想到,凌云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他心里是明白这货肯定是想坑自己,这下还指不定谁坑谁了。
于是尤其去小酒馆喝酒的时候,连续半个月都是被拉着买了最贵的酒,理由?
你要是在别处坑二掌柜,老子请你喝到死都莫得问题,就唯独这件事不成!
尤其心里苦啊,不是他真心想坑,是那天杀的二掌柜反过来坑他了!
陈年在凌云身边,才难得有闲暇的时间闲逛,先生是真不会讲什么学问,死记硬背还真是可以,所以他偶尔会趴在院子墙上听着打盹儿,至于那些孩子读书练字的时候,就是他这个学生帮忙看着了,很好说话的天杀的二掌柜,唯独在读书练字这些事情上对那些孩子很严格,当然做得好也有很多好吃的。
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在这边带着孩子们,陈年的江湖故事比凌云少很多,但同样很精彩,他其实年纪并不大,但和凌云一样,对孩子极有耐心。
说到精彩处的时候,还不忘给他们打两招武把式,引起一片喝彩,随后就会有些孩子打赏些自己存下来的零嘴,故事讲完就该问问题了,白衣少年就坐在一群孩子中间,俨然一个孩子王,一边播着花生,一边耐心解答。
白衣少年与青衣青年,他们都没有一个足够漫长的童年,有些自己失去的东西,在看到某种希望的时候,就不愿意他们和自己一样。
……
凌云站在噬牙狱门前,双手拢在袖筒之中,看门的是个老瞎子,听人说耳朵也是聋的,凌云弹指打出一枚剑符,老瞎子敲了敲地板,凭空出现一个同道,淡漠说道:“走不下去就喊人。”
“你听得见吗?”凌云问道。
老瞎子掏了掏耳朵,“眼瞎耳聋,心里明白。”
凌云立即收敛心绪,走进了噬牙狱入口。
噬牙狱一共七层,每一层其实都有关押妖族,并且境界不一,反正就是一层塞满了就塞下一层,要是有多了,就拉出去杀了腾几个位置。
凌云站在第一层的阶梯之上,整层十分阴暗,散发着各种味道,“活的?”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境界也不高。”
凌云顺着声音看过去,随即迈动步伐,当然在要来噬牙狱之前,他是做足了准备,找哪些妖族和魔族的俘虏都早已经定好。
不过他不着急去找那些妖族,随着他的步伐,第一层便渐次明亮起来,这里无论是一团黑气的天魔还是妖族,都被铭刻阵纹的黑色铁链锁住,凌云站在刚才说法的那头妖族面前,他显露的是本体,是一头山猫,凌云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稚童面对一个八丈高的巨人一样。
山猫还不曾说话,在凌云身后的一头天魔挣扎嘶吼,魔气一点一点的溢出,好像要将凌云淹没一般。
凌云想了想说道:“山猫……”
“呵呵……哈哈哈……”山猫张狂大笑,“吴忧那个老王八蛋,竟然敢派你这么个小王八蛋进来?”
凌云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十二境,好像是被打碎了半颗妖丹,这么些年应该温养得差不多了。”
“你想要我的妖丹?”山猫冷笑道。
凌云回头看着入口出,又瞎又聋的老人拖着铡刀走进来,“一把年纪了还要做这些粗活。”
“老东西!”山猫吼道,他挣扎得铁链哗啦作响。
凌云捂住耳朵,哪怕是被锁住,可是十二境的实力摆在那里,那些铁链也不是什么凡品,仅仅是这震动之声,就让他的心神荡漾。
山猫抓向凌云,但两人之间还隔着一道巨大的屏障,爪子撞在屏障之上,山猫炸毛,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老王八!”
整层噬牙狱嘶吼声此起彼伏,老瞎子终于走到了凌云的身边,拍了拍凌云的肩膀,凌云这才轻松不少,“场面血腥了一点,要是看不下去,就再去逛逛。”
老瞎子干枯的右手伸入了屏障之中,那只巨大的山猫就变成了一只小猫拎在手中,凌云瞳孔微缩,这是一只十二境的大妖啊,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
老瞎子熟门熟路,抓出来,按在铡刀上,抬刀落刀,鲜血流淌一地,山猫正常的体型也就是约莫半丈之大,“看哪些不顺眼,你说了就是。”
老瞎子一边剥皮抽筋,然后取出火炉,凌云嘴角挑了挑,难怪刚刚进来看到有些妖族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凌云就干脆坐在老瞎子旁边,问道:“这一层的天魔似乎少了些。”
“除了几个不管规矩的,其实这里面的天魔并未像妖族一样关押。”老瞎子解释道。
其实天魔俘虏并不多,真正算得上厉害的也就那么几个,不过根据镇魔司的记载,这几个如今也就剩下两个了,其余的一笔带过的都是被关押起来的。
“这样啊,”凌云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挪动屁股,面对面和山猫面对的那一头天魔聊了起来,“你叫……厌离,三百年轻被抓过来的。”
凌云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你们身上确实没有二两肉,不然还能赚一笔。”
厌离双目赤红,浑身魔气萦绕,当他抬头看向凌云的时候,凌云一怔,随即玩味的笑道,“关了这么久,不试试在我心海走一圈,风景不错的。”
“当真?”厌离双眸盯着眼前蝼蚁大小的年轻人。
凌云取出一串糖葫芦,眯眼笑道:“假的。”
“有趣。”厌离转过头,看着一个宝相庄严的僧人在一层噬牙狱的尽头出现,说是僧人,其实满头黑发如瀑,左手拈花,右手持着一截骨头打磨成雪白佛珠,晶莹剔透;不过他神色悲悯,若非是出现在噬牙狱,凌云都要以为这真是一位得到高僧了。
凌云看向那位僧人,转头对厌离说道:“是很有趣。”
老瞎子锅中底料已经沸腾,他才慢条斯理的切肉下锅,凌云便取出碗筷,放上蘸料,他走过许多州,各地火锅味道皆有不同,对于底料自然也大有区别,比如南冶,忘幽以及半个麟州,火锅都是偏辣的,尤其是忘幽州有一处禹州城,天下火锅无能比键者。
而如北凉,剑州,其实倒不是他们不爱吃辣,不过还是以麻酱之内居多嘛。
“要禹州那味儿的能有?”老瞎子问道。
“当然有。”凌云笑着说道。
宝相庄严的僧人站在凌云和老瞎子中间,耸了耸鼻子,“好你个老瞎子,老子隔着十八层地狱都听到你托铡刀的声音,估摸着有肉吃……小鬼,给大爷也来一叠蘸料,要最好吃的那种。”
凌云就准备了两蹀,根本不搭理这个稀奇古怪的僧人,“三个问题一种材料,你自己选。”
“你这小鬼是真会做生意,”黑发僧人轻咳两声,“民以食为天,你问吧。”
凌云停下手中的动作,“我心海风景如何?”
“四季分明,昼夜交替,山峦秀水,大海辽阔,”黑发僧人由衷赞叹,“我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心中见到‘人间’。”
黑发僧人继续游历凌云心海,“不过有所不足的是,这里只能是略微相像,不能真正作为人间。”
“因为少了你们啊。”凌云已经迫不及待的涮肉了。
黑发僧人一拍大腿,“好家伙,好小子!年纪不大野心不小,”他嘿嘿冷笑,“你要知道,走这种路,不小心就会被我吃掉。”
凌云自顾自的吃着,他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就是借助心魔炼心,成魔也好,失去自我也罢,可要是不试试,他总觉得心有不甘,不然他真不会特意去找老剑主吴忧要一枚剑符,要老瞎子为他护道。
“现在第一个问题,你是谁的心魔?”凌云问道,“苦相不太可能,你们同根却不同源。”
黑发僧人双手合十,平静的说道:“一生只修善果,广求缘法为成佛。”
“这机锋打得不错,”凌云读书驳杂,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测,心海之中便有一个光头年轻人,相貌与凌云一般无二,双手合十,同黑发僧人对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黑发僧人“哟呵”一声,“这你都知道,对心猿意马的故事怕也是熟悉得很吧?”
“还行,”黑发僧人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那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你猜测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在猜你是谁?”凌云心海的光头和尚变为一个黑衣少年,“这样可不太行啊。”
“这就有点意思了,我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黑发僧人笑问道。
黑衣少年又变成了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小道士,“我的蘸料凭什么要分给你?”
“走尽心海时,就由不得你了。”黑发僧人淡笑道。
他看了一眼那个打着哈欠好像看戏的白衣凌云,在凌云心海之中,唯独只有这个古怪存在给他十分危险的感觉。
头戴莲花冠的小道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虽不是人间,却像人间,日月山河仍在,老前辈腿脚不便可以慢慢走。”
黑发僧人脚踏金莲,真就去游历凌云心海。
凌云吃下第七块山猫肉,仰着脑袋,鼻血朝天喷了出来,“大补啊~”
老瞎子淡道:“他就是留在这里的的两个天魔之一,这个是心魔所化,另外一个就古老许多,从镇北城存在之初,便被他镇压在这里。”
凌云一只手堵住鼻子,一只手撑在身后,“您老人家成天这么吃,都不怕憋着?”
“修道万万年,什么看不开的?”老瞎子空洞的双眸看向凌云。
凌云嘟囔道:“这还能看开?前辈境界是真高。”
老瞎子停下了筷子,他好像是看见了凌云揶揄的笑容,干枯的脸色多了一丝笑意,轻轻敲了敲地板,凌云蓦然下坠。
第二曾噬牙狱是真的阴暗,不过这里的确是有一个凌云需要找的人,老瞎子端着一个盆,吃得津津有味,却没有跟着凌云。
第二层反而没有第一层那么危险,以那小子的实力还勉强可以支撑个一炷香的时间,多了就扛不过去,于修行无益,反受其害。
凌云拍了拍胸口,低声说道:“游够了就出来。”
黑发僧人淡笑道:“你这心海有些意思,我再看看。”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光头小和尚,神色慈祥,看那黑发僧人的模样就像是看一个顽童一般,黑发僧人遇见了那白衣凌云,令他心悸万分;又遇见了黑衣少年凌云,教他如遇同道中人;再于青衫儒士,气质随和,言语淡雅;之后便是一个脚踩青莲的中年道士,就是那种寻常淡漠,言语,举止与神态,皆如静水般,不起半点涟漪波澜。
他们年纪各异,可最让他觉得有意思的都不是这些人,而是三个,身姿懒散的白衣青年凌云;一身黑衣,眼神妖异邪魅的黑衣少年 凌云以及身影模糊不清,手持一柄长剑,睥睨天下的青年凌云。
至于现在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和尚,这光头倍儿凉,扔天上都能当个小太阳了,他自然瞧得出来这小和尚与那道士,一个脚踩金莲,一个脚踏青莲,单是这份气度,这个心海的主人就可以说是极大了。
而他走过这些地方,也并不是凌云真的仇恨金莲天下与青莲天下,他对于这些天下而言,就像是一个匆匆走过的过客,并不了解,脚踩金莲与青莲,不是怨恨与不满,而是立志,但是心海气象,便保罗儒释道三教,再有剑修,武夫等等,熔于一炉,也难怪这小子进境太慢,贪多嚼不烂,他不是那种可以一人兼顾许多东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