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后面的无事牌已经挂了一百块,有些是寻常言语,有些是诗句,押韵不押韵都无所谓,只是心中所想,酒后真言,醉与不醉也无大碍。
镇北城的九境武夫周通刻字:推手归去,无泪君倾。
用的是九州苏子的《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只是意思不大一样。
镇北城的十一境剑修岑迟刻字:长爱月华清丽,此时恨明月。
镇北城十境剑修云舒刻字:打了很多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好去看看九州天下那昨日雪似花,今日花似雪的好景。
镇北城十境剑修陶然:不爽那个喜欢看花的很多年。
“慕容刚来镇北城的时候我就喜欢了,感觉认识了很多年。”
凌云觉得这一句是有必要给自己师父讲讲,得看看,这王八蛋竟然不敢署名,活该泡不到妞。
“也不知道老许到底还要不要老婆。”署名扬尘
老许就是镇北城的十三境大剑仙,位列镇北城十大剑修之七,也是镇北城最老实的人了,不苟言笑,喝酒时候也是蹲在一边,喝一碗酒,然后就在一旁听着其他人随便闲聊,他们笑的时候自己就跟着笑,他们说起伤心事的时候就皱起眉头。
老许当然也刻了字,“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这是凌云觉得最好的一句,也是最悲伤的一句了,意思很多,但大概很多人想到的都是悲伤,其实凌云大概还能看见一种坦然。
人时尽时的归宿是床,人世尽的时候归宿是墓,或则淡然,死去坦然,凌云蹲在老许身边,竖起拇指,“境界高。”
老许的牙很白,袍子很旧,但打理得十分整洁,“二掌柜文采更高!”
“来镇北城这么久,可算是听到一句真心话了,”凌云拍了拍老许的肩膀,“请你白喝两碗酒。”
“不要酒,能不能给我整一片那圆溜溜的扇子?”老许问道。
凌云嗯了一声,“晚上给你成不?我真就只做了三百把。”
“我以为又是你哄人的,就没来看过,城里那些婆娘拿着可欢喜了。”老许说道。
“老许,你这么说实话,就没人揍你?”
凌云砸吧砸吧嘴巴。
周通也端着一碗酒过来,不屑的说道:“老许可是咱们这里第七,那也不行。”
老许神色有些尴尬,凌云就来了兴趣,“不是前面那几个吧?”
“屁话,打他老许还用得着他们?”周通十分嘚瑟,老许的本命飞剑可是镇北城里最难缠的,一旦被吃住,那就只有死,打不死你累会会累死的,“我们十几个围打老许敲闷棍,还不是让我跑了!”
老许解释道:“当时也就他嗓门大,喊得最起,其实压根没上,见势不对就跑了。”
凌云觉得老许也不是个老实人,肯定是故意让他们敲闷棍,好顺势打他们一顿,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大家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说出来,有些事情,知道就可以了。
凌云眼珠子一亮,周通方向酒碗就走,被凌云一把拉住,周通哭丧着一张脸,“我的天嘞~你这是做啥子嘛~”
周通这一嗓子嗷起来,周围的顿时就来了精神,前些天周通找到凌云,说没钱喝酒了,愿意当个托儿,结果这小子演戏水准太差,被当场抓了个正着,让人好一顿揍,凌云要不是见势不对,借着上厕所的理由,保管也挨顿揍的。
凌云松开了周通的手,“亏你是九境山巅,有个锤子用!”
“你厉害你咋不去跟吴忧干一架呢!”周通说道。
凌云翻了个白眼,“尊老爱幼,这是礼,你懂个锤子。”
周通懒得跟凌云争辩,反正是争不过的,还不如不争。
战事过后,其实镇北城是很忙的,只是说大部分人其实不忙,镇北城对外的生意,情报,关押看守妖魔的牢狱等等,都需要人做的。
走了好几圈的镇北城,凌云每日的地点就很固定,城墙之上半天,酒馆半天,回家读书练字,做饭,其实偶尔会在裴府做一次饭,裴离夏,凌云,沈婉与司空四人吃个家常饭,对此裴离夏是没有异议的,反正凌云想要做,那就由着他去就是了,好像他一天不忙一些就觉得太闲。
镇北城那座属于老剑仙的茅屋里面坐了五个人,镇魔司司主,镇北城刑官,镇北城剑主一脉,负责祭祀与情报,总理镇北城一切事物,还有裴离夏,年纪最小,天赋最高,也是将来镇北城的接班人。
凌云就守在外面,听不见说什么,但应该是和接下来的对蛮荒天下的策略相关,裴离夏出来之后,神色淡漠,凌云知道她生气了,“想说的时候再说。”
“他们要你去蛮荒天下当谍子。”裴离夏轻声说道。
凌云嗯了一声,理由他都能想到,但是怎么去,因为什么原因去,这才是最重要的,“应该不是那种太俗气的方式?”
“就是。”
裴离夏眼神微冷。
凌云舔了舔嘴唇,这样就很不好了,因为他是外乡人,在蛮荒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情报,但是如果要自己去,那么就有很大的叛变可能性,这才是选择他最主要的原因,“谁的意思?”
“镇魔司。”裴离夏淡道,“我不会同意。”
“我也不同意,我可以去,但不能是那种俗气的理由,没有半点镇北城的风采,那镇魔司的人都是九州天下来的读书人吗?”
裴离夏看了凌云一眼,凌云叹了一口气,真是操劳命,“有没有关于蛮荒天下的情报,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都给我瞅瞅?”
“在剑主的忘忧殿。”裴离夏轻声说道。
凌云有些难受,他在镇北城还没有待多久了,“我去找他。”
裴离夏拉住凌云,“我可以替你去。”
凌云忽然愣住,他转身看着裴离夏,他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她的头,她下意识的躲开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又把脑袋往前靠了靠,刚好他可以够得着,“凭什么?”
凭什么要你替我去,又凭什么要我去蛮荒天下。
凌云收回手,咧嘴一笑,“我去。”
他登上城墙,裴离夏跟在身后,凌云对她摇了摇头,吴忧看了一眼凌云,凌云就坐在吴忧对面,“你要是不给个我觉得还不错的说法,那印章就还我了。”
“为了天下人?”
“狗屁不是,全天下人死光了都跟我没关系,换一个,”凌云拍了拍脑门,“这都什么年代,区区一们姻亲,可以让身负血海深仇的年轻人,就那么叛出九州天下,不合理,要是哪个龟儿子王八蛋臭不要脸生儿子没屁眼的狗杂种觊觎我家离夏,大不了鱼死网破,老子砍破了镇北城,再去蛮荒天下,然后再打回来。”
凌云身上生出一股锋锐剑意,吴忧挑了挑眉,没有理会年轻人的无理取闹,“那你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得去,”凌云无奈的说道,“我不去,走得出镇北城吗,或则走出去之后,还进的来吗?”
“那你拿来那么多意见?”吴忧说道,问句,陈述语气。
凌云收敛了那份假装的浮躁,“蛮荒天下会大举进攻,在十年和二十年之间?”
“是。”
吴忧淡道。
“选择我,当然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聪明,能审时度势,是因为九州天下有人授意,而恰好我可以换取一部分属于镇北城合理的利益?”
“是!”
吴忧语气依旧淡漠。
“利用离夏,其实还是镇北城有人瞧上了裴家的某些东西,当然离夏也是很重要的筹码,所以我走,再死,他们一举三得?”
“是!”
尚武都听不下去了,但他没有想到凌云可以想到这么多。
“我去蛮荒天下必死?”
“是!”
吴忧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语气。
凌云想了想,“我先生们知道吗?”
“知道!”
“那就是文庙学宫都答应了。”
“你还没有那么重要。”
“不起眼的棋子,也是弃子,也就是说去蛮荒天下的人,不仅仅是一个凌云,但我们都不认识,甚至某天自相残杀,就像是养蛊,但最后肯定有人是要向着九州天下,而且地位还不低。”
“对!”
“没好处的事情我不干,还是那句话,我现在就是要死,我也要咬掉一块肉再死!”凌云淡漠的说道。
“蛮荒天下有人可以帮你恢复长桥。”
“不够!”
“那你还想要什么?”
“镇北城还是九州天下,西方佛国还是青玄天下,想要打裴离夏注意的人,你为她出剑一次。”
“没有问题。”
“什么时候动身?”
“不着急。”
凌云想了想,然后说道:“如果不着急,我要观看忘忧宫所有档案,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
“可以。”
吴忧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似乎对于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愤慨,甚至没有丝毫的愤怒,九州天下要守当然会守,但未必一定要守,可是吴忧很清楚一件事,只要凌云去了蛮荒天下,并且活下来,他对九州天下,就不会有更多的念想,是好是坏,都由得那些人自己掂量去吧。
反正稷下学宫,文庙,两个老头子都吵得不可开交,不是他们两个在吵,是他们吵整个文庙,那个年纪不大,名气很大,又很老的书生,“两座天下,欺负一个年轻人?”
凌云本身并不具备足够让文庙重视的地步,只是今天老书生带来的那个金色瞳孔的女子,才足够他们重视,虽然只是一缕神念,但却代表了她本尊的意思。
“我只要他活着。”
“不合理。”文庙正教主董夫子淡道。
“很好!”
她的身形骤然溃散,董夫子平静的说道,“但合情。”
原本心都绷在弦上的老书生松了一口气,但是文庙之中再也没有那一道身影,亚圣孟仁淡道:“就这样吧。”
老书生急眼了,“天下那么多人,凭什么要我弟子去!”
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个耍无赖的老书生,并非是不在意,而是他们不在意这件事的本身,本来针对蛮荒天下的年轻谍子,有很多人,又不是只有你徒弟一个。
老书生骂了大半天,最后吐了一口唾沫,嘟囔道:“有本事跟我回两句话……”吵架没输过,打架没有赢过的老书生,还是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要让那一个孩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这个当先生的,还没有好好教过他学问,更没有好好跟他贪心,这一去,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了。
……
凌云拉着裴离夏的手,一起站在裴府门前,裴离夏没有说话,就是拉得很紧,凌云轻声说道:“虽然我打架真没有你厉害,但是动脑子的事情,肯定比你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