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对于镇北城的人而言,其实已经是家常便饭,无非就是敌人的多少而已。
凌云每日都只是小憩一个时辰,之后便是练拳练剑,读书练字,雕刻印章,制作扇子和卖酒,裴离夏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偶尔会来酒馆看一看凌云有没有喝多,或则就在酒馆旁边坐着,旁人时常开玩笑说凌云怕裴离夏,凌云想着这种事情哪里会是怕呢,这是尊重裴离夏的意见。
裴离夏偶尔也会翻看凌云那一本山水游记,很薄,因为他走过的地方不是很多,见过的事情不是很多,但是很有意思,他一路都在匆匆远游,从南冶到镇北城,但她总是看不厌烦的。
世界从来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什么,哪怕是三教祖师,也不是他们的一言堂,但世界的某个角落,也会有某个人,某件事,悄然改变。
陈貂寺在赵宋呆着,越是呆着,便越觉得难以离开,南冶是个烂摊子,是个是非之地,这个在九州不起眼的小小一州,线条乱糟糟,他也理不清,就是知道了线头,有些也暂时不能招惹。
让陈貂寺略微有些意外的是赵宋那个世子,痛改前非,竟然隐隐有赵宋第一人的趋势,陈貂寺还特意找了儒家书院的君子安心去查武渊,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有人将南冶文运的小部分放在了武渊的头上。
气运一事并非是给你你就受得起,命不够硬,也受不起来,除了武渊之外,赵宋林家的那对姐弟,也渐渐起来,虽然都在自己这一方,可天底下几乎就没有什么真心实意的阵营,有的只是利益互换。
除却赵宋之内的事情,往北的十万大山更是除了不少天才,与陈貂寺见过的不能比,但绝对不差,这就很有意思了,哪怕除去从凉城走出来的孩子意外,南冶的年轻修士也出现了不少有望成为地仙资质的。
再想要以武力征服那些修士门派,就显得更加艰难,好在这些日子他没有闲着,将赵宋境内的修士门派整合,有听月宗统率,听朝廷调度,就是被南冶所有人认为极为难啃的清泉郡,最终顺理成章的将凌云那一套策论实施。
如果说年前的赵宋是一只断藕,无非丝线牵扯。
那么年后的赵宋,就是一座无坚不摧的城池,万众一心。
这已经是陈貂寺殚精竭虑换来的最好结局,再想要往外扩张,难度大,耗时长,他还不打算离开,虽然十分讨厌修士的算计,但好在能够有些意思。
明面上的陈貂寺,暗地里的方巢。
两个人在对弈,南冶的一盘棋,天下的一盘棋,两个年轻人,各有打算。
南冶京城的红衣姑娘总是喜欢坐在门口发呆,路过的人至多看一眼,便不再多看,自惭形秽的居多,胆子小的当然是少,反正都是看一眼的事情,搭讪就更加不可能的,毕竟只要在京城活过一个月的修士,都很清楚,赵宋如今权势最大的几个人,都护着这个姑娘。
赵玉是因为其实还是喜欢,余生是因为凌云,陈貂寺只是觉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应该是个男孩子,就不要他们拿着长枪当搅屎棍,瞧着碍眼。
凉城的山头逐渐开始营业,绿衣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背着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的赤金,每日就在落凡山上下巡山,修行自然是要修行,不过不快,但也不慢,偶尔会跟着富贵出去做生意,她看着,一言不发;也会时常跟着采薇,去看看城里的店铺如何,反正每天都很有意思。
在以前大好人住的宅子里面,那个喜欢抽烟下棋喝酒的老人,是个很慈祥的老爷爷,被凌云带着喜欢吃糖葫芦的小姑娘,每一次的都会偷偷的给老人放下一串糖葫芦,要是咬不动还可以慢慢啃,这个曾经让天下诸多人杰失色的老人,书房里已经堆了两对糖葫芦,不生气,反而很高兴,难得有人记挂着自己。
凉城的四方镇守,有些时候也会去山上走一走,遇见的小姑娘,就能得到一串糖葫芦,或则一只可以淬体的烟,或则一捧花生,一捧瓜子,一块糕点,反正每次都会不一样,要是没有拿到吃的,他们反而还会问绿衣要,小姑娘就会苦着脸,取出自己珍藏已久的零嘴。
在凉城有名的铁匠曹冶,其实是个厉害的剑修,只是这些天总是愁眉苦脸的,因为自己的女儿曹锦韫又跑出去玩了,女大不中留,委实难受,不过曹锦韫不会走得太远就是,可要是遇上哪个口花花的读书人,万一给哄骗了去,他要不要提剑砍人,还是拿着铁锤砸死了得了。
曹锦韫认识了一个很善良的姑娘,这个逢人就给人钱财的姑娘,不是一般的豪爽,所以他跟着蹭了不少吃的,“锦韫姐姐,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蓬头垢面,消瘦异常的青衫书生啊?”
曹锦韫吃掉最后一块糕点,一边擦嘴一边说道:“没有见过。”
她的脑子里冒出那个傻不愣登实则精明的家伙,长得那么不好看,竟然还有人惦念,月老死得不能再死,满世界都是乱七八糟的姻缘红线,随便乱牵可不算什么好事,她勾了勾手指,然后轻轻一扯,就扯断了一根红线,顺着另一头,有无形的火焰灼烧过去。
在扶摇州的武当山上,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和身材魁梧高大的年轻道士,结伴下山,“先去南冶吗?”
骑牛的道士问道。
“嗯。”
“那就走着。”
终于可以下山去看好看的仙女姐姐的道士,和终于可以回家看看公子与娘亲的高大道士,都是此生第一次远游,他们和各自代表了武当山对于这个世道的意见和做法。
扶摇州太衍圣地,听说是太衍圣地掌门的小师妹的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好多,小姑娘手里拿着龙象,与她苗条的身材大概是十分不合适的,不过她很喜欢,因为是大哥哥送给自己的不知道第多少件礼物。
就是那个送剑来的哥哥长得太好看,她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他说了些自己不太懂的话,还让自己不要告诉凌云哥哥,小姑娘想着有什么不能跟自己哥哥说的呢?
就是不告诉凌云哥哥,也可以告诉陈貂寺哥哥啊,害,我真聪明!
送剑的是谢谢,他只是嘟囔了几句:太小了,不好下手。
只是又刚好被陈曦听见了,谢谢顿时就撒丫子跑了,也不在太衍圣地做客,他得找个让凌云与陈貂寺都找不到的地方潇洒一段时间,哪怕是之后挨揍了,他也不会觉得太亏。
不过如今这两个人似乎都很难再见到了,南冶是表面平静,下面一团乱麻,陈貂寺接了那么一个烂摊子,走得开才怪了。
镇北城就更不用说了,凌云不管是为了裴离夏还是为了什么,他至少一两年内是不会离开镇北城,哪怕是离开,也不会走太远和太久,反正跟自己碰不上就是了。
好不慕容从姑奶奶手里溜出来,也不能被太早抓回去,继承家业这种事情,实在不行就让大哥做得了。
在金王朝做地下皇帝的杜鹃,偶尔也会想起凌云,但从来不会多想,她可以为他做一些事情,就像他可以为了自己杀百人,差点将他自己也杀了,没什么可以比得上这样真挚的心意,哪怕不能做夫妻,她可以悄悄喜欢他,不让他知道。
在镇北城修行如破袋子的二掌柜,时常被人打趣,嘴里可以阴损,无碍心里敬佩,这个长桥断裂的年轻二掌柜,真正是可惜了。
小酒馆后面的座椅都已经清空,凌云搭了一个小帐篷,挂着许多牌子,被凌云用大红绳吊起来的唯一一张木牌,就是当初慕容写下的“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后来写的人就很多人,有些是平时不敢说的话,有些是勉励后来者,有些是骂凌云的,没有署名,反正什么样式的都有。
凌云从各地带来的酒水已经卖完,反正就自己酿酒,然后再说是那里的酒,好坏都喝得出来,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最多也就是个天杀的二掌柜,当然凌云的生意可就不止这些了。折扇罗扇各自三百把,有些买不到折扇的男子剑修武夫,也会拿着一把送不掉的罗扇招摇过市,反而还会有大堆人羡慕嫉妒恨,恨自己没能买这么一把,现在那些有扇子的人瞧不起没有扇子的人,天杀的二掌柜写得一手好字,这文采也还一般般,怎么样,能够免费或则不花几两银子从二掌柜手里拿到的东西,羡慕不?
只是有扇子又有印章的人又瞧不起有扇子的,逢人就要炫耀一番。
当然这还不算完的,能够让小酒馆成为镇北城很有名气的原因,还在于凌云编撰的《人间风流谱》,这个不看店偏喜欢四处游荡的二掌柜,将镇北城能够说出名字的剑修武夫都写在了上面,开篇第一句:天上天下,人间最风流;四海八荒,镇北城为最。
我镇北城的剑修与武夫,就还当得起这么一句话了,九州天下还是青玄天下,还是西方佛国,你们要是听不惯,来啊,打一架就知道了,咱镇北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打手。
凌云最喜欢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拉着裴离夏坐在小酒馆后面,谈论那些太平无事牌上的句子,遇见了厉害的剑修,凌云也会死乞白赖的让他们刻字,当然一碗酒水算个屁啊,哪里比得上您这位剑仙一个字。
多要两碗,那你还是走吧,就你那根鬼画符一样的字,也没几个人看。
大概镇北城的很多乐趣,都在这小酒馆里面了,是一个读书人的二掌柜,总是不那么读书人的,卖假酒卖得理所应当,赌局出老千出得硬气,就是被裴离夏揍了,二掌柜也不在意,打是亲骂是爱,打得越是厉害,越是亲近。
所以小酒馆的人时常揣度二掌柜喝酒,直到五月底的时候,他们才从知心那里得知,凌云脸上的伤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画上去的,痛也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蹭酒喝。
就连一些脾气较好的剑修武夫,也忍不住骂了句:狗日的二掌柜!
蹭酒蹭到这个境界,也是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