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在教孩子读书认字的闲暇时光,就开了一个缝补店,修理各种劳作工具,锄头锯齿等等,也收钱,但是不多,而且收了的钱,又大多会给那些小孩子买吃的,他也不会抢生意,一天也只会接到一两家的活,然后就又会去河边坐着,望着河中的流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轻男子似乎很少见到这样宁静的秋季,这个好似与世隔绝的村子,东边是一条河,周围便是少许的麻柳,只是这个时间已经光秃秃的,远不如春夏来得好看。
但是河对岸的山上,就是另一番风景了,红黄深绿杂糅在一起,却又错落有致,相比名山大川那秀丽般的仙境景色,这里就显得尤为平凡。
但相比起来,所谓的仙境却更加嘈杂,而这里更加宁谧,虽未有渺渺仙气,但人间烟火所至,如七彩琉璃之境,令人目眩神迷。
从山上往下开,尤其是清晨以及傍晚,袅袅炊烟起,让他格外喜欢。
开了个缝补店之后,他又会去帮着村子里做些农活,换些粮食,做出一顿美食,先给给他粮食那家送去,再分给周围的孩子,自己留下一顿就好,当然还有那个叫作小不懂的机灵鬼的一份。
孩子就会问,“叔叔你不是说人人平等,为什么要给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呢?”
“亲疏有别嘛,”年轻男子温和的说道,“总归我们认识早一些,就当做是你背书更快的奖励?”
“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孩子嘿嘿一笑,自己吃一小半,剩下的还会留给父母一些,然后再剩下一点,就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分着吃,叔叔说得对,亲疏终究有别的嘛,村子又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时常会有拌嘴,自己只有这么多,当然先给自己亲近的人吃。
然后孩子又会问,“我听村里的爷爷奶奶们说,英雄都会舍己为人,就像这个吃的,都不会先给自己人,而是先给别人,叔叔你说这样咱们是不是吃亏了?”
“当然不能这样想,但这样想也没有错,但事情总是要先分个先后好坏是不是?”年轻男子温和的说道,“拿你的身体举个例子,你的手受了伤,不能动,你是先治好自己的手,还是先忍着痛去帮别人,而且未必能帮好,还会让自己的手无法恢复,这样想呢,那么就会得出一个结论。”
“任何要帮助人的事情,都要先考虑自己是否力所能及,是否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如果是力所能及,又不会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那就大胆去做就是了;那种舍己为人,大义灭亲的事情当然值得称赞,但未必是好事,”年轻男子指着小不懂的心脏位置,“我们在做选择的时候,一定会有其中一件让我们遗憾,那就只能去选择最轻的遗憾放弃。”
“这个真不太懂……”小不懂挠挠头。
年轻男子笑了笑,“那就凭借本心去做事,不犹豫不纠结不后悔就好了。”
“这个好。”小不懂嘿嘿笑道,他抓住年轻男子蓬松的头发,“叔叔你要是拾掇拾掇,指不定还能讨个媳妇,我今年六岁,你今年找个媳妇,明年就有个孩子,我就可以当哥哥,等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可以当叔叔了……”
年轻男子只能笑笑,孩子每天都会问同一个问题,“你今天开心些了吗?”
年轻就会一如既往的说一声“谢谢”。
这好像是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村子里也有教书先生,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家,也是个特别和蔼的老人,他时常会让凌云过去陪他聊天,毕竟两人都是读书人,入冬的第一场雪,年轻男子在老人家里帮着老奶奶烧火做饭,老爷子就穿着厚厚的面子坐在屋檐下,望着大雪,年轻时候身体好,就最喜欢下雪时候,外出求学辛苦,受不得那些乌烟瘴气,就干脆回来,下雪好啊,干干净净,白茫茫一片,赏心悦目。
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除了不怎么收拾自己,他说了许多次也没有个用处,也就懒得说了,反正看他这样子,不是受了情伤就是得了什么打击,心灰意冷,愿意哪样就哪样,总不能强摁着他打理,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能成?
老人吃过他做的点心,也吃过他做的菜,就对老板做的饭菜很是嫌弃,凌云在烧火,老奶奶就笑着埋怨道:“我家那老头子自从吃过你做的饭以后啊,对我可是怨念极深,说吃了几十年,味同嚼蜡……”
年轻男子有些尴尬,慢吞吞的说道:“奶奶你这样说我可就不好意思了,我就是瞎捉摸,以前挨饿多了,想着不能亏了自己的五脏庙,又没钱去那些酒楼里吃香喝辣,干脆就自己做,久而久之就会了些。”
“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奶奶笑呵呵的说道,“来村子这么些日子,有没有相中哪家姑娘,在我这老婆子这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真要喜欢,我给你说媒去……”
“没有,暂时不考虑这些,”年轻男子轻轻摇头,“奶奶你就别废这些心思了。”
“闲着也是闲着嘛……”
饭后与老爷爷一起坐在屋檐下赏雪,两人年事已高,但是院子搭理得很干净,梅兰竹菊一样不缺,在年轻男子坐着的时候,老奶奶端着一盆热水拿着一把梳子走过来,年轻男子刚想起身,老人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温和的说道:“坐着陪我聊会天,她忙碌惯了,闲不下来,你也好好打理打理,总是这个样子,不像个年轻人。”
老奶奶也说道:“是啊,给你捋捋这鸡窝~”
他也就不在拒绝,换了个位置,让老奶奶帮他洗头,老人就转了转位置,然后缓缓的说道,“年轻总会犯错的,有些无法弥补,有些可以弥补,但是可以弥补和无法弥补的,其实都无法还清,因为错的就是错了,怎么弥补都是错的,除非你可以改变过去,让错的变成对的。”
“谁能有这个能力?”年轻男子苦笑道。
老人悠悠笑道,“所以我们不要总是看着过去,也要看看现在,更多的看看未来,这样心情好,有盼头。”
“是这么个理。”年轻男子温和的说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人轻声说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年轻男子安静的听着,热水从头上浇灌下来,又低落到水盆里面,凌云闭着眼,静静的听着老人说下去,“谁都会做出一两件错事的,但是在这之后,你还活着,你可以去偿还,未必还得清,但一定要做得好。”
“没有谁会生来喜欢做某件事,但用心去做了,其实也算得上喜欢了。”老人温和的说道。
凌云轻轻点头,老奶奶给他换了好几次的水,洗干净了头,用干的帕子擦干,凌云就有了特别的待遇,躺在了老爷子的摇椅上,优哉游哉。
“还是个清秀的娃儿嘛,就是总皱着眉头不好看,丑不拉几的。”老爷子毫不客气的说道。
“会下棋吗?”老人问道。
年轻男子微微点头,神色有些恍惚,从竹苑走出来的时候,先生就离开了,自己去了南冶,本来想着一步步谋划,然后杀了赵苟报仇,可是事情永远都在超乎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后来远游,最后再去了蛮荒天下,中间有不少的变数,好像也就是这样的了。
似乎那日在京城与天一书院那位葛先生下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会一点,不擅长。”
“那正好,我也就只会一点。”老人大笑道。
老奶奶趁着老人进屋拿棋的时候,低声在凌云耳边说道,“他年轻时候就是个臭棋篓子,你跟他下棋,别生气才是。”
“正好,我也不太会……”
凌云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遇见下棋这么个下法的人,老爷爷应该是独此一家了,三步一小悔,十步一大悔,反正一个下午的时间,凌云就真没有赢过。
凌云和两位老人家告辞之后,就又去了河边,河已经结冰,人也可以在上面走,一群孩子就在上面滑着玩,他看着孩子们嬉戏打闹,自己也就跟着笑了起来,他从未有过童年,也从未有过这样宁静的时光,周围的风景不是那种奇绝瑰丽,但却格外的让人舒心。
“叔叔一起来玩啊?”
“好啊。”凌云笑着说道。
他跟着这一群孩子溜冰,小不懂从未见过这么开心的凌云,也从来没有见过打理得这么干净叔叔,他那双灰暗的眼眸之中也有了光亮,跟自己眼睛里的一样好看,凌云毕竟是修行者,这些简单的事情对于他而言,简直是手到擒来,小不懂骑在他的脖子上,“咦!我还以为你剃了胡子是个中年大叔呢,没想到这么年轻。”
“哈哈哈……”
凌云修了头发,剃了胡子之后,村子里的姑娘看他的时间就更多了些,实际上凌云只要不动什么心思,想着要杀了谁,要坑谁,其实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因为从来不曾间断自己的读书练字,他身上自然而然的养成了一种儒雅的风度,但和其他的儒雅看起来又不太一样,因为他的眼神始终明亮,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样,即便是他心里依旧念着那件事情,至少表面上他看起来不是那么伤心。
可是也只有凌云自己清楚,自己养心魔,终究是养成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黑衣少年坐在凌云的身边,凌云站在房顶,望着天上的明月,“心境破碎不堪,给了我可趁之机。”
“不然你如何能够这样快速成型?”凌云淡淡的说道,“我一日不如涅槃之境,你永远只有我心海一方天地,生杀皆由我定。”
“为何不想着那只是一场考验?”
“我们总会面对过去的错误,逃避也不会是办法,我也不是圣人,会犯错,”凌云斜睨着黑衣少年,“我还不清,但我活着,有机会改。”
“你还是在逃避,你不敢面对,”黑衣少年冷笑道,“其实你也猜到你先生的身份,换个角度说,他会不知道你之前所做的事情吗?”
“那又能怎么样?”
凌云蹲在黑衣少年身边,轻轻的揉着他的头,黑衣少年身体紧绷,本能的觉得恐惧,他了解凌云,凌云当然也会了解他,但是凌云有些关于他的设计,却永远都不知道,就像是这一次,当他顺利挣脱心海束缚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凌云默许的,心海之中的那个白衣凌云,让他比忌惮凌云本尊还要忌惮。
当时白衣凌云只是笑着说道:“我们都在大囚笼,谁能跳得出来?”
对于黑衣少年而言,只要胜过凌云本尊,他就等于得了大自由,但是似乎从来都不可能,从来只有心魔算计本尊,从未有过本尊养心魔,算计心魔的事情。
“我还是先生的学生,先生还是我的先生,老爷爷此前说做一件不喜欢的事情,用心而认真的去做好了,其实与喜欢不喜欢都没有关系的,”凌云轻轻笑道,“我是做过坏事,但我做的善良的事情也很多,没有必要用这一件事否定自己的一切。”
他忽然掐住了黑衣少年的脖子,神色阴狠的说道,“我可以是你的模样,也可以是自己的 模样,道理我懂也会做,只是我在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不愿意做不愿意听,那我只好按照你的来。”
“凌云从来都是凌云,当凌云练剑的时候,就再没有后退这样的说法。”
黑衣少年从未这样恐惧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步,因为他在凌云手中,就好像是一个木偶,他始终占据着主导,甚至他的出现,本身就是凌云刻意为之,“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凌云放开黑衣少年,黑衣少年顿时化作一缕青烟,汇入凌云的身体之中,凌云微微眯眼,看向村子外面的木桥,又一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