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也许我答应跟凌迟一起回来就是个错误，送送的旧病复发，李大哥抱着送送在府前跪了三天三夜。
不是我不去救，是我根本出不了房间。
凌迟说，如果我出了房间的门，就把送送一剑杀了。
我知道凌迟说道就能做到。
可是送送是我的孩子，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真的想救那个野孩子吗？”凌迟问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害怕。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五岁就会背的诗，现在才真正悟到了什么意思。
他带我去见了当朝的张大人，是皇上现在最重用的人。
我原本不记得他，可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才想起另外一段尘封的记忆。
张大人是我爹的朋友，和我爹相差不了几岁，曾经跟我爹提过亲，但是都被我爹一口回绝掉了。
他还试图在无人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
我家中落的时候，他迅速和我爹划清界限，在我爹找他帮忙的时候闭门不见。
当初在娼妓馆以五百两买我一夜的人是他，割掉李大哥舌头的人也是他。
现在凌迟又把我送到了他面前。
凌迟说，希望张大人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皇上现在有意在培养新的势力，凌迟的兵权迟早有一天会被释完，成为一个空架子。
我懂凌迟是不想让威名赫赫的凌氏家族在他这一代倾覆，他必须要弥补。
但是我没想到他会用我来弥补。
我答应了凌迟什么都会做，便是再难也要做。
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见到了送送。
他一下扑到了我怀里，急切的喊着“娘亲”。
虽然送送的存在是一个错误，但是送送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是我的孩子。
李大哥站在送送后面，看着我，着急的用手势跟我说对不起。
我不愿看。
只要知道送送没事就可以了。
我把凌迟送我的房契给了李大哥，典当还是自己住，随他的便。
但是我没有想到凌迟会给我要那张房契。
凌迟说，他现在要清点一下家当，也许再过个把月我们就要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住了，可能再也不会回京城了。
我拿不出来那张房契，我只好跟凌迟说那张房契被我弄丢了。
这个谎有些拙劣，凌迟一下就看出来了。
他让我去给李大哥要下来。
“那张房契是你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难道不可以随意处置吗？”
凌迟掐上我的脖子，眼睛就如同看着野兽一般看着我。
“那张房契上的名字是凌家的，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它？”
其实，凌迟死在战场，也挺好的。
（七）
那张房契李大哥既没有典当，也没去住，直接就把那张地契给了我。
李大哥问我，是不是不开心。
我又何时开心过呢。
地契给了凌迟，我除了凌将军夫人的身份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快出发离京的时候，凌迟突然消失了一整天。
现在凌府萧条，老夫人那边没有多少丫鬟，老夫人那边还要我去照顾，我便没有去管凌迟。
其实说是照顾老夫人，不如说我是老夫人的催命符。
老夫人躺在床上，看见我都会发一大通脾气，大骂着让我滚出去。
我斗不过凌迟，但是老夫人还是轻松拿捏的。
她越不想见我，我就越来的频繁。
我什么也不做，就站在她床边，就算凌迟来了，他也不能说半分。
何况，老夫人的房间他已经月余没有来过了。
凌迟真的是一个极其无情的人。
傍晚的时候，我从老夫人的房间里出来，正碰见从侧门进来的凌迟。
他浑身都是血，看见我就如同野兽看见猎物一般，飞速过来，锁住我的脖子在地上拖着。
“是不是你让那个哑巴杀我的，说什么知道当年事情的隐情，我去了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对我动手！”
李大哥要杀了凌迟？
“不然呢，不是你让他杀的，难道还是我？我告诉你，那个哑巴还有那个野种被我一并杀了，看来我还是对你太好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凌迟认定我和李大哥要杀了他，还要留着我的命，甚至大发善心让我去给李大哥还有送送收尸。
送送不过才四岁而已，他的人生不过才刚开始，可是现在竟然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不会再开口叫我“娘亲”了。
我悲痛欲绝，却发现李大哥的手死前指向了自己的胸口处。
我扒开他的手，在他怀里找到了一封他写的信。
信上说，我和我爹在山上遭遇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有人特意安排他们去的。
我爹死不瞑目，没想到这也是有人安排的。
我回到将军府，把信扔到老夫人的面前。
质问她，逼问她，为什么当初要对我和我爹赶尽杀绝，我们根本没做错过任何事情，我们也说了，我们只是在将军府借住一阵，等我找到房子就会搬出去。
我也已经死了嫁给凌迟的念头。
为什么还要如此对待我们。
面对我如此的疯癫，老夫人终于有一丝害怕。她蜷缩在一起，痛哭流涕，承认做过的所有事情，甚至还承认了，张大人就是听了她的话，才去了娼妓馆。
但就是不承认我被侮辱的事情，是她所安排的。
“柳黛荧！你在做什么？”凌迟突然闯了进来。
（八）
凌迟看完了那封信，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太了解凌迟了，他的这种表情，就说明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我从凌迟手里抽走那封信，一字一顿的问凌迟：“这封信上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凌迟并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喝令我最好不要再想这件事。
原来真的跟凌迟有关系。
他娘处处针对我和我爹，正好他出征；我和我爹被撵出将军府，他不在；他娘活埋我们父女俩，他找人侮辱我；我卖身葬父，他娘找人去娼妓馆逼我失身。
他们母子俩，当真是良善无比！
凌迟说，只要离了这京城，去了新的地方，他会对我好，我们可以重新再开始。
我不懂凌迟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秋末的时候，我们离京了，去幽州。
路途遥远，自从上次被我当面质问之后，老夫人的身体就更差了，所以刚出发没几天，她就病逝了。
凌迟也没表现出多么痛苦，命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埋了就算了。
路上不停的有丫鬟或者小厮出逃，因为我们这些做主子的还能做马车，但是那些丫鬟小厮就只能步行，有些人吃不了这个苦。
快到幽州的时候，一行人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凌迟说，最近感觉有人在跟踪他们，杀气腾腾。
大概是皇上吧，之前听凌迟说过，皇上挺忌惮他，所以即使是离京也不放心，得杀了才放心。
我知道，刺杀他成功的几率是零。
他睡觉手中都握着剑，我只要翻身动一下，他的眼睛就会立马睁开。
但是并不是不可能。
那群人从树林中跑出来的时候，凌迟让我安心在马车里等着他，外面的人他能解决好。
但是当我看到蒙面人掀开马车帘的时候我并没有任何的害怕，我跟着蒙面人一起下来马车。
“凌迟，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人！”
凌迟回过头看我，胳膊瞬间被大刀划伤。
十几个蒙面人就利用凌迟这一个分神，同时从后面进攻，凌迟没有防备，被打倒在地。
“凌迟，你快走吧，不要管我，我没事的！”我朝凌迟大喊，不断的攻略他的心理防线，“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凌迟听罢，把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他说，只要他们放了我，他可以自戕。
但是蒙面黑衣人并没有给他自戕的机会，而是从后面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是想要他死，可是他真正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荧荧，你刚才说，这一辈子爱的人只有我一个，是真的吗？”
凌迟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他哪怕骂我，我心里都没那么难过。
“哑巴信上的内容，我从前不与你说，是害怕你难过，我的保护成了伤害，可是我现在快死了，我真的好想告诉你，你是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
凌迟说，他当时出征之前，找了一个朋友，给了他丰厚的财物，让他在暗地里保护我。可是这个人收了好处，却不想办事。
活埋的那天，那个人图省事，直接找了几个人去帮我和我爹，而那几个人就是后来侮辱我的人。
那个人不敢跟凌迟说这件事，是凌迟回来之后找了他，才了解了前因后果。他想要保护我，但是没想到伤害了我。
“我好恨我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让你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我太拧巴了，我一边心疼你，又一边见不得你这幅模样。我不想伤害你的，可是...”
凌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轻，死在了我怀里。
彻底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抽了旁边黑衣人的剑，和凌迟一起倒在了血泊之中。
凌迟，我说，我这辈子只爱过你那句话是真的。
可是，下辈子我不想再遇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