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一缕暖阳从窗沿漏进来。
连续数日停了雪，外头早已冰雪消融，几只胖胖的麻雀在外头跳跃着，先是一阵叽叽喳喳声传来，再仔细听，便能听到远远街面的喧哗声、络绎不绝的叫卖声。
隔着朦胧的重重光影，卿眠盯着纱帐顶上面的水戏鸳鸯花纹发呆。
仔细回忆，昨夜自己趴在温如鹤的后背上，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走出来的记忆太模糊，而在幻境里度过的那几年，又太过于清晰。
以至于卿眠听着外头的麻雀声，有一种没有梦醒的感觉。
她苦恼地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不过是黄粱一梦，怎得身似庄周，梦中蝴蝶，花底人间世罢了。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便是苏子。
苏子瞧见卿眠醒了，连忙脚步加快，她手上还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小姐，你可算醒了。”
卿眠接过那碗药，蹙了蹙眉，低头闻了闻：“石菖蒲？”
顿了一下，她念出其余的药名：“加以竹茹、远志、郁金、半夏、枳实煎煮。”
石菖蒲具有开心孔，益五脏，通九窍的作用，多用于抗惊厥、通人心窍、醒人神志，一般都是给神志不清、昏厥不语的病人服用。
卿眠抬眼看苏子，好奇地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苏子坐在床头旁，犹豫片刻后，才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小姐，你在幻境里呆太久了，自己是无知无觉的，但你没有灵识护体，因而导致你出来的时候，因为过于身疲力竭，已经晕厥了过去。寻常人的身体在幻境里呆久了，容易影响神知。我根据温公子的吩咐，这才给你煎了这碗药。”
不等卿眠开口，苏子又道：“你且宽心，那妖物已经被绝命书生收服了。”
卿眠有些呆愣，脑海里浮现那只胖胖的猫，陪着她和温如鹤坐在宫阶外面的场景。
她不由自主地开口：“死了？”
苏子笑道：“一只妖物的死活，与我何干？我自然不会过问这些。”
像想到什么，苏子缓缓收起笑，语气促狭：“小姐，昨夜是温如鹤抱你回来呢，我说让我来，他还不让。今天一大早，又吩咐我去买药煎药给你服用。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卿眠眨了眨眼，若无其事道：“这一路也算是和他历经几次生死险境，有点感情基础不是很正常？”
苏子点了点头，“有道理。”
“倒是你，昨晚怎么一直没出现？”
卿眠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苏子的脸色一下子变成苦瓜状：“小姐！昨晚外面发生响动的时候，我便想去找你了。奈何楼梯被堵得水泄不通，我怎么挤也挤不进去！”
“然后我寻思你是在楼下，索性就不和他们争这条路了，于是便折回走廊这边去街面，想从外面进入听风阁，却未曾想听风阁被封了！”
卿眠听到这里，基本就明白了。
她将那黑乎乎的药碗放到嘴边，捏着鼻子开始灌。
身为一介游医，还需要别人给自己抓药，真是奇耻大辱。
后面的剧情和卿眠所想的差不多，听风阁被封了后，苏子就进不来了。苏子历经一番周折，决定折回去再回到楼上的时候，听风阁楼上和楼下都被封了。
一次失误的判断，接下来就会一直失误。
“不怪你。”卿眠将药汤一饮而尽，苏子眼疾手快地递过一颗蔗糖，卿眠取了过来，在手心里掂了掂，笑道：“这是哄小孩儿的。”
苏子说：“小姐，这药苦得很呢，快含着吧，这也是温公子特意给你买的。”
“……”
卿眠皱眉。
这个温如鹤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
“等会吧。”卿眠内心腹诽，面色却不改，“刚服药不宜立即吃糖，容易影响药性。”
苏子惊道：“真的假的？”
“真的啊，”卿眠啼笑皆非，“都说是哄小孩儿的。”
主仆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卿眠这才将蔗糖塞入口中，她心里还有一些疑云和忧思，很需要立即见到温如鹤那群人，于是问：“绝命书生呢？”
苏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找他干嘛？他就在楼下，好似是和温如璧在一块。”
看苏子这个反应，估计那三个人也没把幻境里所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不过也是，他们和苏子无缘无故说这些干什么？
“我欠他钱呢，”卿眠冷哼道，“他身上还有我的玉坠子，我得给他还钱。”
苏子听得晕乎乎的，只得老实回答：“在楼下。”
卿眠“嗯”了一声，随后穿鞋下床，在苏子的目光注视下，她花了半柱香的时间，都只是在房间里来回翻找，像似很苦恼。
苏子忍不住问：“小姐在找什么？”
卿眠随口回道：“温家剑谱。”
苏子：“……”
她感觉自己的脑门上正缓缓打一个问号，不敢相信地问：“温家剑谱？这么贵重的秘籍，怎么会在你身上！”
“赝品罢了。”卿眠敷衍道，忽然一个抬头，恍然大悟：“昨晚我脱下狐裘时，那本剑谱就随着狐裘放在桌底下，你赶紧去三楼给我找回来。”
苏子纳闷无比，寻思这进了幻境过久，果真是会令人神志不清的，不然怎么解释小姐这个迷惑行为。
她忍不住地开口，企图转移卿眠的注意力：“小姐，你不是要找绝命书生么？他就在楼下用膳，你若是太迟下去，或许人家就走了。”
卿眠冷笑道：“不可能！我还欠他钱。”
这个江湖骗子趁火打劫，诓了她一百两，他怎么可能就此离开！他现在是在用午膳，必定为了等她这一百两，要坐到用晚膳。
苏子看劝不成，只好叹了一口气，毫无原则地选择依着她。
但是让苏子万万没想到的是，三楼的小二果真在桌底下捡到一本温家剑谱，以及卿眠身上披着的狐裘。
现在听风阁上下都知道卿眠和温如璧的关系匪浅，没有太多为难苏子，还担心苏子会不会对自己多加责怪——
毕竟这么一个温如璧身边的贵客，昨晚竟然躲在桌底下，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所以当苏子一脸茫然将温家剑谱递给卿眠时，发现她已经利用这段时间将自己梳妆打扮一番了。
乍暖还寒时节，卿眠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石榴衫裙，扎了一对垂鬟分肖髻，上面缀了一支云霞银钗。
江湖世家的子弟向来是不缺钱的，置办行头有时候豪华程度，能和官家、富家不相上下。只不过他们为了行事方便，都不喜欢过于繁琐的装饰。
卿眠接过剑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跟着，和我一起看戏。”
拐出走廊后，便是从走廊往下走，少女的裙摆像是一片片荡开的层云，宛如轻烟笼罩。苏子就跟在卿眠后面，盯着她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庞微微发呆。
平心而论，自家小姐虽然长得不算是美貌天仙，姿色倾城，但非常灵动明媚。像那初春里的红杏青梅，又像是春雨后，那波光粼粼的一池春水。
脆弱，且坚韧。
时节一过，像是就不会再有的稀罕品。
主仆二人走到楼下，卿眠再次碰巧偶遇雾娘。
雾娘眼底有青黑团，显然没睡好，但是看到卿眠的那一霎那，笑容又爬上了脸，非常职业性地问候：“卿小姐！你总算起来了！昨夜害你受惊了，真是罪过罪过。”
卿眠开门见山地问：“温如璧在哪里？”
雾娘一听，连忙道：“在‘梅雪香’雅间里。”
卿眠点了点头，看她这个模样，好心地多问一句：“昨夜没事吧？”
她一问，雾娘就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哎哟，怎么能没事，我们可是砸了州府千金的场子，指不定以后怎么报复回来呢。”
听她这么说，卿眠后知后觉想起那大型选婿的现场，不由内心狂汗，一阵无语后，才敷衍地安慰道：“事出有因，你们也不想的。我到时候跟温如璧说说，让他去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雾娘喜出望外，觉得自己对卿眠的恭维得到了应有的回报，顿时喜不自胜：“那就谢谢卿小姐了。”
如果是昨天，卿眠肯定不敢说这句话，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第一这件事本身就因温如璧而起，没有他起这祸端，听风阁何苦受这无妄之灾？
其次，温如璧是听从当今天子差事，那小小一个州府大人，温如璧指不定都不放在眼里。
行至‘梅雪香’雅间后，卿眠清了清嗓子，轻叩扇门。
绝命书生是吧？
今天我就让你社会性死亡！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进。”
她给苏子使了一个眼色，这才推门而入。
绝命书生确实是在楼下用膳，但他不仅和温如璧一齐坐在这里用膳，就连温如鹤竟然也在这里！
只不过这三个人坐的位置十分诡异，每个人中间都隔着好几个位置，如果说他们坐的位置是一个点，那么点连线，就可以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区域。
她还没开口呢，就听到绝命书生笑道：“卿小姐，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