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地间，一辆马车疾行。
案几上还有几个橘子，苏子剥了一些，吃得涨食，便吃不下去了。看温如鹤在闭目养神，而卿眠早抱着小暖炉昏昏欲睡，于是她不情不愿地问：“赵山，吃橘子不？”
赵山狂点头。
车夫一边勒马，一边抬头看天色，朝车厢里头唤了一声：“小姐，无垢镇就在前方了。”
车厢内点了沉香，卿眠抱着小暖炉睡得迷迷糊糊，闻言后微微睁眼，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撩车帘往外看：“到了？”
入冬后，这里日短昼长，只见远处红霞如炬，由浓至淡，浓的是在天边处，淡的便是撒在这弥山亘野里了。
群山弥漫，无垢镇便坐落在山脚下，一片灯火阑珊，正是橘灯白墙生青烟。
卿眠放下车帘，说：“苏子，待会你带赵山去衙门处。”
她倒不是想和温如鹤独处，而是因为由温如鹤押着赵山去衙门，也太有辱当地衙门了，更何况让温如鹤做这件事，也实在有些风险。
苏子不疑有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赵山双手被绑，轻咳一声，说：“我好像听说，无垢镇今晚有一家富贵小姐要出嫁。一般来说，寻常人家都是白天出嫁，竟有晚上出嫁，可真是怪事。”
卿眠瞥了他一眼，顿感无语：“你管人家是白天嫁还是晚上嫁，又不是嫁给你，关你什么事？”
赵山语塞。
不过听赵山这样说，确实像是怪事。
苏子像是看穿了卿眠的心思，开口道：“小姐，我们不在无垢镇久留，无关紧要的事就别管了。”
卿眠点了点头。
再怪的事，能比她现在的处境还怪吗？
她虽然担不上神医之称，但好歹也算是一介江湖小游医，师承有名，是药学谷菩提师祖的席下弟子，说出去也是一个能救人性命的小菩萨。
但如今她的马车内竟藏匿了两个双手沾血的通缉犯，他们四个坐在这里其乐融融，一起剥橘子吃，怎么听都怎么怪异。
进了无垢镇后，卿眠随便找了当地最大的客栈投宿，让车夫带马车先去后院的马厩，她和温如鹤进客栈，而苏子先行带赵山离开。
这间客栈叫如意客栈。
卿眠财大气粗地订了三间连在一起的房间，还给车夫也订了一间下品房。
店小二领他们上二楼时，殷勤地说：“你们这次来无垢镇，可算挑对时辰了，今晚可是有节目的。”
卿眠漫不经心地问：“什么节目？”
店小二只当他们是途径的旅人来无垢镇投宿，也不多疑，絮絮叨叨道：“每年冬末，正月初一，镇里都会举办‘招灵’。入夜后热热闹闹的，过了子时，依旧不熄灯、不闭户，只为等逝去的亲人归来。这是无垢镇独有的习俗，别的地儿是没有的。”
卿眠听得蹙眉：“这不是下元节吗？”
店小二却神秘一笑：“这当然是不同的。”
她听得奇怪，但是店小二却不再说了，而是道：“今晚热闹得很，小姐可以出去玩，多晚回来都不要紧的。”
送他们两个到自己的房门前，店小二就走了。
卿眠对一直闷声不吭的温如鹤说：“这里可真是古怪。”
温如鹤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无妨，明日我们就启程离开了。”
说到这里，卿眠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建议：“那个，温公子……”
“你戴一个幕篱上路吧，”她真心实意地建议， “万一被认出你的真实身份，对我们来说都没好处。”
温如鹤来到无垢镇后，似乎一直都心事重重，他也没怎么在意她话里有话，抬了抬眼皮，敷衍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外面风大，吹得我头疼。”
卿眠：“……”
好家伙，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都没吭声，他反而先对自己不耐烦起来了。
于是她忍了又忍，才强扯一抹笑：“那温公子先进去吧，身体要紧。”
温如鹤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卿眠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有没有被风吹得头疼她不知道，反正她是被他这折腾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这一天舟车劳顿，也没吃什么东西，于是她索性下了楼，点了一堆吃食，等店小二送上来的时候，各类美食已经摆满了她房间那小圆桌。
店小二心里忐忑，问：“小姐不用给隔壁的小公子送一份么？”
店小二是一个势利眼，他看出了眼前这个小姐才是出钱的金主，而其余那两人一看就知道是顺销的，因而一直也只同她讲话。
卿眠眼皮都没抬：“你别管，他饿了自然会找我的。”
店小二机灵得很，立刻堆起笑：“得勒，那小的先去干活了，你有什么吩咐，随时可以下楼找我。”
说完后，店小二就离开了。
面对一桌的美食，卿眠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
她想起在药学谷时，谷内是忌杀生的。因而吃食总是以“花露”与“果蔬”为主，这般修身养性，若不是没有强求吃斋念佛，她还以为自己习的是修仙成佛之道。
但是有人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便总偷偷捕猎，私下烤肉，让她得以饱口福。
这个人便是言寒枝师兄。
菩提师祖也疼她，每每知道此事，也只是会叹一句：口腹贪饕岂有穷，咽喉一过总成空！
说的就是万物皆有灵，不要杀生。
卿眠心想，自己真不是一个及格的门生，也不是一个好徒儿，否则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没能改掉这一身陋习呢？
师成出谷后，她便把什么师训、谷训都抛之脑后了。
从药学谷出来后，她已经很少再想起药学谷里发生的事了，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踏上回药学谷之旅，无端端地，她便想起了言寒枝师兄。
卿眠握紧了筷子，抬头看窗外，一弯月牙盈盈浮在乌云后。
是入夜了，不知药学谷的夜色，是否也能看到这般明亮的月牙。
她又想起出谷那日，言寒枝师兄问自己，可还会回来，她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如今看来，真可谓命运弄人。